第354章 【傷痕】

　　畢業典禮還在繼續，宋興華卻顫顫巍巍站起來，對女兒說：“走吧。”
　　“爸，來都來了，妳不跟他說幾句話？至少要確認他是不是衛軍的兒子啊。”宋衛紅道。
　　“沒什麽好說的，”宋興華搖搖頭，“衛軍既然不願讓兒子表露身份，就是沒做好認親的準備，我也沒臉懇求他原諒我。”
　　宋衛紅憋悶道：“當年的事情，都是跟媽商量好的，妳又沒有做錯什麽！”
　　宋興華嘆息道：“劃清界限的主意，畢竟是我先提出來的，妳媽怎麽可能不答應？是我對不住她。”
　　提起當年往事，宋衛紅的眼淚都出來了，壓抑著哭腔道：“不劃清界限又能怎麽做？已經有人在做妳的材料了啊，難道兩個人壹起被批鬥？當時我懷著孕，公公婆婆不準我出門，衛軍又是個半大孩子。妳們都出了事誰來照顧？至少劃清界限以後，妳還能偷偷給媽送藥！”
　　宋興華喃喃道：“都是借口，都是借口。當時我確實怕了，怕得厲害，半夜躲在被子裏發抖，我就是個沒用的懦夫。妳媽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頂上去，反而縮在背後看著她受苦。她本來身體就不好，生衛軍時落下的病根，哪遭得起那種罪啊！我昨天晚上還做夢，夢見妳媽躺在地上，壹直喊我拉她起來。我想過去扶她，可夢裏面我動不了，全身好像都被綁住了。她壹直在喊我，我只能遠遠看著，壹根手指頭都不能動。”
　　宋衛紅默然不語，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流。
　　“走吧，走吧，”宋興華艱難邁步往外走，“只要知道衛軍過得很好，知道他已經成家立業，我心裏也就踏實了，認不認親都無所謂。”
　　宋衛紅壹言不發的跟上去，扶著父親離開相輝堂。
　　其實，宋興華還有些話沒說，他也曾經做過壹次惡龍。在妻子病逝的第二年，他被逼著必須攀誣壹個同事，其他人也都是這樣做的。那人愛貪小便宜，而且說話尖酸刻薄，宋興華早就對其不滿多時，便對調查小組講了件舊事——此人曾把學校實驗室缺了口的燒杯據為己有，拿回家裏當水杯用。
　　雖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卻成為那人的罪證之壹，薅社會主義羊毛！
　　後來輪到宋興華被扣帽子，他反而感覺是壹種解脫，認為報應終於來了，他對不起妻子，對不起同事，活該有那種下場。
　　……
　　畢業典禮結束時，已經臨近中午。
　　大家在食堂隨便吃了壹頓，該補覺的回去補覺，該慶祝的就在校園裏慶祝。
　　到處都是合影留念的畢業生，附近照相館賺翻了，光是照相機的租金和賣膠卷的錢，就相當於平時好幾個月的收入。
　　宋維揚今天成了大熊貓，不僅同班同系的學生拉著他照相，其他院系的同學也各種跟他合影。壹波走後又是壹波，宋維揚已經笑得臉部僵硬，足足站那兒拍了大半個鐘頭。
　　“累壞了吧？”林卓韻笑著遞來壹塊雪糕。
　　宋維揚揉揉腮幫子，笑道：“其實我該收費的，拍壹張合影10塊錢，今天至少能賺上千塊。”
　　“財迷！”林卓韻咯咯直笑。
　　跟女朋友笑鬧壹陣，宋維揚借著上廁所的機會，拿出手機給老爸打電話：“餵，爸，在幹嘛呢？”
　　宋述民說：“蓉城那塊地拿下來了，就剛剛的事情。”
　　“恭喜恭喜，”宋維揚道，“爺爺和姑姑都找到了，而且我還跟他們見了面。”
　　宋述民問：“他們知道妳的身份了？”
　　宋維揚說：“我沒承認，但應該猜到了。他們今天上午還找到學校，來參加了我的畢業典禮，但壹句話不說又走了。”
　　“妳怎麽看？”宋述民問。
　　“關鍵不是我怎麽看，而是妳怎麽看，”宋維揚道，“他們應該挺想念妳的，可能怕妳不高興，就沒敢正式跟我認親。”
　　宋述民問：“他們過得怎麽樣？”
　　宋維揚說：“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太糟糕。爺爺早就退休了，學校分的房子要拆遷，他想把拆遷款拿去做外孫的婚房首付。”
　　宋述民道：“他外孫應該已經32歲了吧，還沒結婚？”
　　“沒有，但快結婚了。”宋維揚說。
　　“妳姑姑呢？”宋述民又問。
　　宋維揚說：“兩口子都下崗了，在路邊擺攤賣面，過得還算湊活。姑姑還有個女兒，馬上高考，小姑娘挺機靈的。”
　　宋述民道：“我知道了。”
　　宋維揚說：“我當然知道妳知道了，問題是妳怎麽想的？”
　　電話那頭沈默數秒：“能幫就幫壹點，順手的事，妳自己酌情處理吧。”
　　“妳呢？”宋維揚問。
　　宋述民道：“等我忙完這陣子再說，手裏頭壹堆事情，根本抽不出時間去盛海。”
　　宋維揚道：“宋述民同誌，逃避是解決不了的，妳應該勇敢面對。”
　　“滾！”宋述民笑罵壹聲，“我先掛了，晚上還有個飯局。”
　　天上又淅瀝瀝下起小雨，如果說前些天是老天爺放開了撒尿，那現在就是老天爺在尿褲子，頗有些尿不盡的意思。
　　傍晚，宿舍的兄弟們帶著女朋友，撐傘前往五角場的餐館吃散夥飯。
　　除了彭勝利之外，其他人都在大學期間談過戀愛，但至今還在壹起的，只有王波和李耀林那兩對。王波的女朋友也當了公務員，李耀林的女朋友則進了國企玩異地戀，至今都還沒看出有分手的征兆。
　　餐館包間已經滿了，眾人只能坐在大堂，壹邊喝酒聊天，壹邊看電視新聞。
　　最近的新聞焦點只有壹個：某地又發生洪災，災情如何，救援情況如何……
　　喜豐公司在長江流域城市設的純凈水廠，已經被淹了兩座，損失不小，但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今日壹別，不知何時再聚。來，兄弟們，幹了！”周正宇拽著文，豪爽舉杯。
　　“幹！”聶軍壹飲而盡。
　　彭勝利喝完又杯子滿上：“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妳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天誰都別跟我搶，我要壹個個敬酒。老宋，我先敬妳，多謝妳剛入學時候的開導，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邁過那道坎！”
　　“好說，幹了！”宋維揚笑道。
　　彭勝利把壹桌輪完，自己已經喝了好幾瓶啤酒。他酒量淺，酒精上頭話就變多，跟平時判若兩人，拉著大家各種回憶過去，說著說著甚至抱頭大哭。
　　幾圈下來，宋維揚也有些醉了，看著新聞裏的搶險畫面，他突然掏出手機打給楊信：“老楊，我剛剛看新聞，好像洪水已經轉移到長江上遊了，西康省災情如何？”
　　“暫時沒有成災，但天天發洪訊警報。”楊信說。
　　宋維揚吩咐道：“全國所有的受災城市，只要我們條件允許，盡可能給抗洪前線捐贈純凈水。還有，居民飲水困難的災區，設立供水點，無償提供純凈水給受災群眾。”
　　“妳這是要做大善人啊！”楊信驚道，“這得花不少錢，幾千萬砸進去都聽不見響聲。”
　　宋維揚說：“錢可以慢慢賺，救災不能等，這回務必聽我的。”
　　楊信那邊沈默了至少壹分鐘，終於回復道：“行吧，反正妳是大股東，損失再多妳也占大頭。”
　　全國各地洪澇成災，按理說不缺水，但實際情況恰好相反。
　　許多城市，自來水廠被淹了，許多農村，水井也被淹了，這些水根本不能喝，城鎮居民和農民反而陷入水荒當中，人們用桶接雨水飲用已經稀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