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餓鬼道

　　金千石在我身邊也有些驚恐，道：“統領，怎麽辦？”
　　我心亂如麻，也不知如何是好。剛才被我們壹輪攻擊搞得有些慌亂的蛇人此時重整旗鼓，又要想沖進城來，我咬了咬牙，道：“分壹半人，守住那洞口。”可是，我也知道這事難辦，蛇人有石炮，萬壹再打出幾塊巨石來，將城墻再打出幾個洞，我們哪裏還能防備？何況我們這堅壁陣也不過是逞壹時之氣，壹旦蛇人全軍壓上，到時別說什麽兩人護著身前壹個，便是自保也難了。可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壹陣疾呼，夾雜在當中的，是蒲安禮那響亮的叫聲：“前面的快讓開！”
　　前鋒營到了。雖然心定了定，可是我多少有些不快。前鋒營也是騎兵，怎麽來得這麽晚？何況就算前鋒營到了，又能有什麽作為？我回頭看了看，只見蒲安禮壹馬當先，已沖到了我跟前。
　　他們推著三輛用大布蒙著的車。那些車並不大，是輜重營常見的平常運東西的四輪小車，上面放著壹個方方正正的東西，蒙著油布。三輛車並排推著，正好將路全堵上。蒲安禮壹馬當先，給這三輛車開道，車到處，將龍鱗軍的堅壁陣也沖開，我們只得站到路兩邊。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對金千石道：“快回去。”
　　我們沖在最前面的幾排人秩序井然地退去，這時，蒲安禮已在我跟前，忽然大聲笑道：“楚將軍，原來妳壹進龍鱗軍，連馬也不要了。”
　　我有點沒好氣，道：“蒲將軍，蛇人已經要攻進來了，妳還說什麽風涼話。”
　　蒲安禮道：“正是因為這。”他大聲向著還在城門口纏鬥的幾個左軍士兵道：“快閃開，當中由前鋒營負責。”
　　前鋒營要在城門口頂住蛇人麽？我喝道：“這兒有我們，妳快到那洞口去。”
　　蒲安禮聽得我的喊聲，笑道：“楚將軍，妳不必去添亂了，路統制已經在那裏了。弟兄們，放！”
　　他最後幾個字當然不是對我說的。他手下的幾個前鋒營點燃了那車上的壹根火線，猛地向前沖去。我大吃壹驚，道：“蒲將軍，妳要做什麽？”
　　車上肯定又是火雷彈壹類。蒲安禮讓他手上沖上前去，那是要舍身炸死蛇人麽？可是這麽壹車火藥炸開的話，威力只怕太大，半堵墻也會被炸塌的。蒲安禮也沒有理我，大聲叫道：“點火！”
　　城門口還有幾個左軍的士兵在和蛇人纏鬥，不過他們也肯定馬上會被蛇人殺的。可無論如何，在此時來個玉石俱焚，總是太殘忍了，我叫道：“等……”
　　還沒等我叫出聲來，從壹輛車上壹下飛出了數十支著火的箭矢，直向城門口飛去。
　　那是什麽？我差點驚叫起來。邊上壹輛車上又飛出數十支火箭。這些箭密密麻麻，前面的蛇人夾雜著壹兩個尚未戰死的左軍士兵，壹起被飛箭射中。
　　在雨中，箭上的火勢雖然沒什麽真正的威脅，但這等勢頭卻將正要沖進城門來的蛇人也驚呆了。它們準也從來沒見過這等武器，那幾乎是數十把貫日弓同時射出的力量，幾乎相當於數十個譚青、江在軒這類壹流箭術好手同時射箭的威力，而力量卻更大。蒲安禮帶來的三輛車上，飛出的箭足有上百支。這上百支箭密密麻麻地射出，所到之處幾無空隙，哪裏還有什麽人能閃開？城門口壹下子躺倒了壹片屍首，有帝國軍的士兵，也有蛇人。
　　蒲安禮叫道：“好！快關城門！”他踢了壹下坐騎，猛地沖上去。
　　此時蛇人正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呆了，在城門口的大多倒下，僥幸還沒死的也紛紛退縮。我對身邊的金千石道：“快關城門！”說罷，便沖了上去。身後的龍鱗軍和前鋒營也沖了上來，蒲安禮已到了門邊，正要關城門，門外的幾個蛇人如夢方醒，壹聲吼叫，又要沖進來，這時，我和金千石也已沖到。
　　這壹場戰鬥雖然艱苦，但我們占了地利，而且剛才蒲安禮那壹排火箭之威大大鼓舞了士氣，沖進城來的幾個蛇人很快便被逐了出去，也順利地關上了城門。
　　等門隨著轟然壹聲關上時，我把槍支在地上。我身上似乎沒受什麽傷，但肩頭已濺滿了血，也不知是蛇人的還是我們自己人的，甚至是我自己的。左軍已在緊急修補城墻上那個破洞，蛇人的石炮威力之大，令所有人都膽寒，但是蒲安禮的那三輛發火箭的車多少給我們壹些安慰。
　　蒲安禮這壹次功勞最大，可是，我總是想起他在放出火箭時還在城門口與蛇人纏鬥的那幾個左軍士兵。我不能說蒲安禮做得不對，可在蒲安禮下令點火時，我也沒有看出他臉上的壹點遲疑。
　　我帶著三個哨長向城頭走去。剛才情勢太過緊急，我壹來便參加護城，還沒去見過陸經漁。事情壹了，自然得去拜見他了。
　　壹走上城頭，便見左軍的人都在歡呼，我不禁苦笑。這和那壹次在北門擊退蛇人時的樣子差不多。那壹次後軍傷亡慘重，蛇人退去後，後軍上下還是歡呼聲雀躍，也許，慶幸自己活下來多過慶幸取得守城勝利吧。在拾級而上時，我小聲對壹邊的吳萬齡道：“吳將軍，妳點過我們的傷亡沒有？”
　　吳萬齡道：“七個弟兄受了些傷，有兩個比較嚴重，已先送醫營治療了，沒有陣亡的。”
　　在戰鬥中，龍鱗軍也越來越強啊。
　　我不禁生起了壹些信心。蛇人的確也在變強，但我們本身更在變強。只是，我們變強，也無法改變困守城中的劣勢。
　　剛上城，只見何中滿面笑容，迎上前來道：“楚將軍，妳們這龍鋒雙將真是名不虛傳啊。”
　　我有點莫名其妙，道：“什麽？龍鋒雙將？”
　　“妳不知道麽？妳和前鋒營路將軍現在並稱為龍鋒雙將，大家都在說，日後妳們將是君侯的接班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有點頹唐。陸經漁剛回來時，就有如神人，人人都覺得有陸經漁坐鎮，勝利唾手可得。現在陸經漁新敗，馬上便又起了這等稱呼，大概用不了多久，我和路恭行又要被傳說成能夠帶領全軍取得勝利的人了。可是勝利在哪裏？如果按真實想法，我大概該算是全軍中最悲觀的人。
　　我道：“取笑了，什麽龍鋒雙將，盡壹分心力而已。何將軍，陸將軍在麽？”
　　記得第壹次和何中見面時，我還在前鋒營，那次是奉武侯之命來捉拿陸經漁的。過了這十幾天，事情已經有了那麽多變化，連我自己都想不到。
　　“爵爺在城頭，正和路將軍商議，我帶妳去吧。”
　　何中現在對我幾乎有點殷勤過分了。我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地跟著他走。想起以前他那種為陸經漁不憤威脅我的情景，已是判若兩人。那也意味著，陸經漁的聲望在不斷下滑吧？我不由得心頭有些痛楚。
　　我實在不希望我最尊敬的陸經漁落得這等下場。
　　陸經漁的臨時陣營就設在城頭。壹上城頭，只見城頭也是壹片狼藉，大概蛇人也曾攻上城來，又被擊退了。何中壹撩開帳簾，道：“爵爺，龍鱗軍楚將軍來了。”
　　我對金千石他們道：“妳們等等我。”便走了進去，高聲道，“龍鱗軍楚休紅，參見陸將軍。”說著便要跪下，陸經漁壹把扶住我，道：“楚將軍，請起。”
　　我站直了，看了看他。和那天在武侯帳中相比，他的樣子又蒼老了幾分。也許他還在為蒼月公的事自責吧，因為若不是武侯看破蒼月公的計劃，那他就是帝國軍全軍覆沒的罪魁禍首了。
　　我又向站在壹邊的路恭行道：“路將軍好。”他朝我點點頭，又對陸經漁道：“爵爺，蛇人不慣爬城，但野戰極其淩厲，日後再碰到蛇人攻城，定要先將城門關好。”
　　陸經漁臉上也壹陣頹唐，道：“路將軍教訓得極是，我謹記了。”
　　路恭行道：“末將不敢。不過爵爺今日在蛇人已至城下還不曾關上城門，不知出了什麽事了？”
　　陸經漁臉上壹陣痛楚，道：“聽得蛇人攻來的消息，先前放出城去的城民忽然又蜂擁而至，向城裏湧來。眼看蛇人便要趕上，我實在不忍將他們關在城外，便命人等城民盡數入城後再關城門。哪知蛇人來得太快，等要關城門時，已有蛇人斬關攻入。今日若非兩位將軍助陣，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我想起剛才蛇人拋出的那塊把城墻也打塌了壹個洞的巨石，心頭也不禁惴惴不安，道：“東門的蛇人甚至有石炮……”
　　陸經漁道：“那是並排的五架石炮同時發出的。我在城頭見蛇人排出五架石炮時，便有些奇怪，後來發現他們竟然搬來壹塊如此巨大的石頭，實在有些膽戰心驚。”
　　的確，誰看了這麽大的壹塊石頭被拋在空中，都會膽戰心驚的。我道：“那後來為什麽不發了？”
　　陸經漁微笑了壹下，道：“那些怪物的攻城器械用得不得法，那塊石頭也失敗了好幾次才總算發出，不過它們後來也沒再運這麽大的石頭來了，這塊巨石大概也壓壞了兩三輛發石車。”
　　我恍然大悟，有禁有些臉紅。我也有些把蛇人想得太厲害了，蛇人力氣雖然比人大得多，但這塊巨石實在太過巨大，運到這裏又豈是容易的？若蛇人有本事將數百塊這等巨石運到這裏，那早就能攻進來了。我訕訕壹笑，道：“是啊。”
　　路恭行道：“那缺口能馬上補好麽？現在可不太容易啊，要防備蛇人發動第二次攻擊。”
　　陸經漁道：“加緊施工，半天便能補好。只是以後蛇人再用同樣辦法的話，我實在有些擔心。”
　　我忽然叫道：“路將軍，妳們那種能發火箭的車威力好大，能給諸軍配備幾輛麽？有那個，必能逼得蛇人迫不近前。”
　　路恭行面色凝重，道：“妳說的那是張先生新做出來的天火飛龍箭，只是，”他頓了頓，看看我充滿希望的面孔，道，“只是火藥已經用完，壹共也只做了三十輛。據張先生說，壹輛車有三十六支火箭，大約要用十個火雷彈的火藥。而且，這準備用於班師的，今天迫不得已用出來，恐怕蛇人又會馬上有破解的方法。”
　　我也壹陣默然，不知該說什麽好。張龍友的東西固然威力強大，可是總是要很多火藥。我道：“是因為硫黃沒有了？”
　　硫黃出產在城北的火雲洞中。在南門剛出現蛇人時，我們曾取回了許多回來。但現在北門已有蛇人駐紮，哪裏還能出城去取？
　　“是。而且，聽後軍的人說，蛇人已經將火雲洞封了。就算我們沖到那裏，也取不出來了。”
　　那又是高鐵沖幹的好事吧。幸好，現在已經除去這個最大的禍根了。
　　這時，何中忽然又撩開帳簾，進來稟報道：“爵爺，有個逃進城來的城民要向爵爺進言，爵爺要見他麽？”
　　陸經漁擡起頭，道：“有何要事？”
　　“他說是有關蛇人的。”
　　陸經漁眉毛壹揚，道：“讓他進來吧。”
　　不知那人是怎麽知道蛇人的分布的，但聽聽總比不聽好。
　　進來的人是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衣服也破得不像樣了。困在城中的城民多半是衣衫破舊，但也沒有他這等破法的。他身材魁梧，只是身體衰弱得很，走進來時還腳步虛浮。壹進來，他向陸經漁鞠了壹躬，何中喝道：“快跪下！”把那人嚇了壹跳，做勢要跪，陸經漁走上前扶住他道：“不用了。妳有什麽話要說麽？”
　　這人看了看陸經漁，咬了咬牙，道：“將軍，本來我不願意幫助帝國，可是妳們既然能開城放我們進來，那麽有些話我也想告訴妳們知道。”
　　陸經漁道：“是什麽事？”
　　那人又看了看我們，道：“在南門外，還有五萬南疆百姓。”
　　我們都壹陣愕然。南門外明明是蛇人的陣營，說什麽五萬百姓？這人要騙我們也不至於用這等拙劣的謊話。他見我們都有不信的神色，道：“真的，我就是其中壹個。只不過，我們在蛇人的陣營中，哈哈，是被當做口糧的。”
　　他居然還幹笑了兩聲，但說到最後壹句，已是充滿了痛恨。我也想起了在那個蛇人屍體中發現的那個人頭，渾身不由抖了壹下，道：“是那個叫山都的營中？”
　　這人道：“正是叫山都。南門外，是蛇人的輜重營，它們捉了我們七萬人，壹路驅趕過來，我們原先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後來才發現，我們……”
　　說到最後時，他的聲音也低了，似乎再說不下去。陸經漁道：“妳要告訴我們什麽？”
　　這人咬了咬牙，道：“我們本來已經商量好，明天就要發動暴動。壹樣是死，與其死了還被那些怪物吃掉，不如拼壹拼。”
　　路恭行搶著道：“妳們都商量好了嗎？”
　　這人壹陣頹然，道：“前天夜裏，我們幾百個身體還強壯的人被那些怪物趕到了北門。壹開始我們只道走漏風聲了，那些怪物也會說人話，不知從哪裏聽來要暴亂的消息。可是它們把我們趕到了高鷲城東門，今天突然又趕我們進城。此時我們才知道，原來是拿我們當先頭部隊，來賺開妳們城門的。”
　　路恭行看了看我，都是壹陣心驚。那才是蛇人的真正主意吧，東門壹直不圍，而當我們要放出城民時又發動攻擊，把逃出城的城民趕回來。來來去去，也許覺得城裏的糧草已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從東門發動攻擊。今天若不是高鐵沖中計，把西北兩門的蛇人調走了許多到南門，若蛇人在東門全線攻上，恐怕已經東門也已被攻破了。可是，從蛇人攻勢來說，今天這壹輪攻擊恐怕也是以試探居多。
　　現在蛇人合圍之勢已成，也許，下壹次就是四門共同攻擊了吧？蛇人張弛有序，深中兵法，大概也是高鐵沖壹類的人在給它們出謀劃策。他們為什麽要幫助蛇人？難道，他們和帝國與共和軍都有不共戴天之仇，非要趕盡殺絕不可麽？
　　想到高鐵沖寧死也不落入我們手中，我不由得又是壹顫。
　　陸經漁沈思了壹下，道：“那妳們商量好的暴亂還會不會發生？”
　　他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前天我們被分開了，西門和北門也都有壹批，今天那些怪物在西門北門發動攻擊了嗎？”
　　我道：“沒有。”
　　的確，西門和北門的蛇人並沒有攻來。粗壹想似乎很奇怪，細想想卻並不難理解。這條計策，我都能嗅到高鐵沖的味道，那只怕也是高鐵沖設下專門針對陸經漁的。高鐵沖對城中諸將了如指掌，也知道在西門和北門用這條計是行不通的，只有東門，利用陸經漁的惻隱之心，此計方能得售。
　　今天蛇人的攻擊，是主要的用意是為了打破陸經漁的神話吧。陸經漁回到軍中，全軍上下士氣為之壹振，連與左軍不和的右軍也頗有歡欣鼓舞之意。高鐵沖也壹定看到了這點，所以要給陸經漁打壹個下馬威，將我們軍中的士氣重新打下去。
　　他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計策似乎仍然壹條條地實現。如果不是武侯終於逼得他現身，我真不知以後我們這仗還怎麽打。
　　“還有這壹支意想不到的人馬啊。”
　　武侯聽了我們的稟報，沈吟了半晌。
　　這個情報可信程度相當高。那些蛇人的俘虜雖然戰鬥力不會強，但在蛇人內部，壹旦能夠裏應外合，那真的可能壹舉取勝的。武侯聽了我們的稟報後，在帳中也踱來踱去，似是拿不定主意。
　　班師壹天比壹天難。蒼月公說的那個主意若是屬實，倒也未必不可行。但現在，我們好像除了死守，就沒有別的辦法。武侯身經百戰，到現在也壹定沒了主意。
　　路恭行道：“君侯，若能與蛇人陣中的俘虜取得聯系，那也是壹條良策。請武侯三思，明日我願帶本部軍馬沖鋒，縱然這是蛇人誘敵之計，我部都是騎兵，也足以退入城來。這總好過坐以待斃。”
　　武侯又踱了幾步，忽然站定了。
　　他是打定了主意了吧？我看看跪在我邊上的路恭行，他也壹臉期待。
　　武侯道：“兩位將軍，妳們起來吧。”
　　等我們站起來，武侯大聲道：“大鷹，妳去通知雷鼓，讓各軍速速前來商議軍機。”
　　商議的結果是明日若是晴天，壹等蛇人有動靜，立刻出擊，用剩下的壹半天龍飛龍箭攻擊。若是雨天，則此議不行，馬上派傳令兵飛馳回京中求援。
　　這個決議多少讓我有點失望。說心裏話，我也同意路恭行的主意。蛇人那批俘虜壹旦起事，蛇人必定會焦頭爛額，我們趁勢奇襲，勝算很大。武侯想的，也壹定是晴天能用張龍友做出的那些火器。有這些火器，勝算便多了幾分，而雨天的話，即使蛇人陣中的那幫烏合之眾有所行動，我們也難有勝算。而回帝都求援，那也幾同夢囈。在蛇人的重重包圍中，不知有誰能逃出去？
　　我們實在需要壹場勝利來鼓舞壹下士氣了。從蛇人圍城開始，我們甚至連壹場勝利也沒有，傷亡已逾萬，蛇人卻只留下幾百具屍首而已。按這個比例算下去，文侯起碼得派上壹百萬大軍來才行。
　　會議散後，走出武侯營帳，我和路恭行告辭。天正下著雨，春寒料峭，雨打在身上也寒意逼人。在殺伐時感覺不出，現在只覺衣服濕了後，人也冷得發抖。我看了看路恭行，他只是看著天，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天命所屬，人力難回。唉。”
　　這壹場雨壹直下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壹早我把龍鱗軍帶到南門待命，但雨壹直在下，武侯壹直沒有下令攻擊。遠遠的，我也看到了南門外的蛇人起了壹陣騷動。只是那壹陣騷動也馬上平息了，只怕起事的俘虜轉眼間便已被消滅。
　　我呆坐在雉堞上，看著雨中的大地。雨下得幾十步外便看不出來了。灰蒙蒙的壹片。南疆的雨季要延續壹個多月，聽說雨水最多的壹年，壹連下了四十多天雨。
　　即使有張龍友的火器，在這壹片雨水中，我們還能堅持幾天？何況，糧食也只能堅持十天了。
　　“豪雨大至，攻擊取消，各部解散歸隊。”
　　雷鼓又飛奔過來，向立在城頭的諸軍喊著。聽到他的話，我只覺心頭壹沈，壹口氣幾乎喘不上來。
　　身上的衣服被雨打得濕透了，戰甲裏，內衣濕了後都貼在了身上，極為難受，但我也似乎感覺不到了。
　　寒冷的雨水不時打在我身上。在下城頭歸隊時，我又看了壹眼外面。
　　蛇人的陣營因為離城只剩壹裏了，在城上都可以看得到那裏的大門。遠遠的，看著蛇人營中又歸平靜，我心頭不禁壹酸。
　　也許，這已是最後壹個反敗為勝的契機了。從現在起，我們能做的，只是死守，向帝都要求援軍。
　　求援的信使即使能夠順利到的話，最好的打算也要壹個月後才能開來援軍。可是，我也想不出，帝國還能不能派出壹支比武侯所統的十萬大軍更強的部隊了。文侯嫡系當然不會輸給武侯，但文侯的兵力壹共只有壹萬人，其中兩千還被武侯借到中軍。就算文侯再拼湊出壹支十萬人的軍隊，到得南疆，難道能擊敗蛇人麽？
　　武侯不會不知道這個事實。他此時，也再想不到什麽切實可行的計策了吧。
　　五天過去了。信使飛馬而去，如果晝夜不息，跑得再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帝都。而在帝都調兵，保障輜重，壹個月後能到，那也是個奇跡。武侯把這消息封鎖得很緊，口糧雖然還是每人每天三張幹餅，但這個數字，我想也已支持不了幾天。
　　吃著輜重營來發來的幹糧時，我第壹次發現原來幹餅竟也如此美味。我拼命咀嚼著餅，把每壹口渣都吞進去。還好，城中水源充足，讓我不至於噎死。
　　吞咽的時候，我的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從那天開始我就總是覺得有些頭暈，今天更嚴重了，今天咀嚼幹餅也幾乎像是種刑罰，根本沒有那種飽食的快意。這場雨也連著下了五天，我們每天都在擔驚受怕，生怕蛇人不知什麽時候會來攻擊。可恨的是，那些蛇人幾乎每天都會來攻壹次，每次都是壹攻即走，擺明著是來騷擾的。可是每壹次我們都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天知道哪壹次蛇人發動的是真的總攻。
　　那壹天也馬上會來了，只是，每個人都不敢說出口。
　　雨還在下著，營帳上不時發出雨聲，很是嘈雜。我吃完了壹張餅，揉了揉頭，準備把另兩張放進口袋，金千石帶了幾個士兵進了我的營帳。壹進帳來，他們壹下跪倒，道：“統領，我等向統領請令。”
　　我喝了口水，把嘴裏的壹點餅渣吞下去，道：“怎麽了？”
　　訓練早就暫停了。當吃都吃不飽時，哪裏還能有什麽勁訓練？蛇人壹般隔壹天來攻擊壹次，我們的傷亡也漸漸少了，但那並不是我們強到哪裏去，而是蛇人的攻擊都是壹攻即走。
　　金千石道：“統領，我們要把那俘獲的蛇人殺了。”
　　“什麽？”
　　那個捉來的蛇人壹直綁著關在壹座空營帳中。蛇人的耐饑實在驚人，那蛇人我們從不給它吃的，它也沒什麽變化。開始也去拷問幾次，但問了也是白問，那蛇人壹直都只是結結巴巴地說幾句話，語無倫次的，我也有兩天沒去管它了。
　　“統領，”金千石挺起胸道，“弟兄們餓得不行了，那個蛇人反正已無用處，我們想殺了它吃肉。”
　　好些天前金千石就有這個提議，但我壹想起蛇人肚子裏的那個人頭就覺得惡心。我道：“可它們是吃人的……”
　　“可那身上還有壹百多斤鮮肉呢。”
　　我跟前又有些暈，道：“隨便吧。”
　　他面露喜色，道：“多謝統領。”
　　他站起身，回頭道：“統領已經答應，我們去動手吧。”
　　看著他們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當初我們圍城的共和軍。那時的共和軍在圍城兩月後，便開始殺城民而食。開始有壹段時間，城中的守備更嚴了，但只過了幾天士氣便更加低落。
　　人畢竟不是野獸。當妳吃著與妳同樣的人身上的肉時，那種恐懼只怕還在對死的恐懼之上。在城下看到城頭的共和軍就在城頭殺人割肉烤食，只覺那與野獸無異，在惡心中更多的是厭惡。可那些正在吃人的共和軍心裏，只怕比我們更害怕吧。
　　而我們，今天開始吃蛇人的肉，那麽再過壹些時候，說不定也會要淪落到當初共和軍的地步。
　　風水輪流轉。想到這句話，我也只有苦笑。
　　等金千石他們走出後不久，我聽得院中發出了壹陣慘叫，但那並不是人的叫聲。我抓起邊上的壹把傘，走了出去。
　　在那個關著蛇人的空帳篷裏，壹個龍鱗軍士兵笑嘻嘻地拿著壹截蛇人的尾巴出來，手上也都是血。看見我，他笑了笑道：“統領，您也來壹塊肉吧？”
　　我搖了搖頭，道：“我不要。”
　　走到那帳篷門口，才向裏壹張望，我不禁有些駭然。金千石把袖子擼起了，正拿著壹把刀，往那蛇人身上割肉。那蛇人的頭下，約略相當於人的脖子處，已被割斷了，血積在壹個缽中，微微地有些熱氣，看上去和人的血也沒什麽不同。
　　蛇人的血雖然沒有人的血那麽熱，總還是血吧。我的頭壹陣眩暈，更是茫然，腳下壹浮，壹腳踏了個空，傘扔到了壹邊，人也摔倒在雨水裏了。
　　金千石回過頭，驚叫道：“統領，妳怎麽了？”
　　他手上還是血淋淋的，在外面的積水中洗了洗，伸手來摸摸我的頭，叫道：“統領，妳額上燒得很。”
　　有人扶著我起來，我道：“不要緊，送我回去。”
　　眼前，像是許多彩色的燈火亮起，而我也像置身於火焰之中。四周烈火熊熊，而我找不到壹條路。在壹陣呻吟中，壹只柔軟的手撫上我的臉，在壹片清涼中又帶著些暖意。
　　是她麽？我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像有千斤重，睜也睜不開，躺著也像在空中飛行，忽起忽落的根本沒壹刻休止。昏沈沈地，我又睡過去了，也不知自己是在什麽地方，依稀仿佛是在壹片茫茫的曠野上，時而有野火燒來，而我無望地奔跑著，也只看著身後的火勢越來越大。在渾身的灼熱裏，壹些人的影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等我醒過來時，依然是在那種迷茫裏，壹時也忘了自己是在什麽地方。睜開眼，待看見上面的帳篷頂，才知道自己仍是在龍鱗軍營帳中。我側過頭，床邊，放了個小案，案上壹盞油燈亮著，壹個女子正背對著我坐在那裏。在她身邊，壹只小炭爐上正燉著壹鍋什麽，壹股米香散出來，好聞至極，她正用壹只小勺在鍋裏攪著。
　　我呻吟了壹聲，她轉過頭，壹臉驚喜，道：“將軍，妳醒了？”
　　我道：“我躺了幾天了？妳是誰？”
　　她臉上帶著些惶恐，道：“將軍，妳已經睡了兩夜壹天了。”
　　我掙紮著想要坐起，她忙不叠扶著我。我坐起來，道：“妳到底是誰？”
　　這個女子並不像她，和白薇倒有些相似。不過她的下巴更是尖尖的，容色也更是憔悴，也許壹直吃不飽。她道：“我是金將軍的侍妾，現在金將軍將我送給將軍，讓我來服侍您的。”
　　是金千石俘虜的女子吧？我記得他送我白薇紫蓼姐妹倆時，跟我說他還有五個侍妾。雖然攻破高鷲城，大多中高級軍官都俘虜了壹兩個女子，連祈烈也俘來壹個，但像他那麽多的倒也少有。我不禁有些苦笑，金千石這人倒也不算什麽壞人，只是太喜歡送侍妾了。大概他也養得太多，現在哪裏還養得活？送出去倒還做個人情。
　　也許，他也對生還的信心不大了吧。
　　我道：“妳叫什麽？”
　　她道：“我叫蘇紋月。”
　　蘇紋月？我這時才想起，白薇紫蓼告訴我名字時也沒跟我說過她們姓什麽。那時，她們就想瞞著她們是段海若女兒的事實吧。不過蒼月公的七天將裏沒有姓蘇的，蘇紋月多半不會又是什麽名將的女兒。
　　我道：“妳父親可是共和軍中的什麽軍官？”
　　她眼裏閃過壹絲淚光，道：“稟將軍，家父是民生學堂的教習，不是軍中的。”
　　民生學堂是共和國的最高學府，原先在南疆叫南都書院，蒼月公叛亂後才改的這名。以前帝國全境，北方軍校多，南方文校多，蘇紋月的父親在南都書院當教習，地位也不會太低了。只是那和軍中毫無關系，高鷲城被圍，連帶著他們也是玉石俱焚。
　　我淡淡道：“是南都書院吧。戰事壹起，還有人麽？”
　　蘇紋月臉壹變，道：“下女該死，是南都書院。戰事起時，書院中從教習到學生，有壹半都從軍了。”
　　我仍是淡淡地道：“南都書院也罷，民生學堂也罷，還是壹個地方，妳也不必在意。”
　　她有些惶恐，也不知我說這是什麽意思。這時，只聽得壹陣響，那爐子裏升起壹股灰來，卻是那鍋煮著的粥滾得沸了出來。她又慌慌張張地道：“下女該死。”伸手將爐上的鍋子端開。鍋耳燒得火燙，鍋子放到壹邊後，她雙手捏住了耳朵，嘴裏拼命呼著氣。
　　看著她的樣子，我笑了起來。她的樣子壹下子又充滿了壹個年輕女子的可愛，讓我想起了在軍校時的那個“軍校之花”。那個“軍校之花”其實是壹家開在軍校邊的小酒店店主的女兒，每到軍校放假，小酒店裏就擠得人滿為患。我們並不是貪杯到這樣子，那時的酒也貴得要命，所謂喝酒，不如說是咂酒，每次都只有壹小杯。但我們其實也不是為了去喝酒，其實是為了那個長得很甜的女子。每當她端著菜從廚房裏出來時，就是我們這批又窮又瘋的軍校生的節日。還記得有壹次，她把壹鍋火燙的肉塊油豆腐端出來時，壹放下鍋子便也燙得伸手捏住耳朵，和現在的她依稀有些相像。
　　她見我的笑容，有點怔住了，很惶惑地說：“下女該死，求將軍責罰。”
　　不知為什麽，我有些心煩，只是說：“不，都不該死的。”
　　我這句話也不知她聽懂沒有，蘇紋月只是拿過壹個碗來，道：“將軍，吃點粥吧。”
　　我道：“哪裏來的米？”
　　“君侯大人親自派人送來的。只有壹斤多些，唉，只夠煮不多壹點的。”
　　我接過碗，道：“妳吃過了麽？”
　　她有點局促，道：“我……吃過了……”
　　她的臉有點緋紅。真是連謊也不會說啊。我道：“妳去拿個碗，我們分分吧。”
　　她嚇了壹跳，道：“將軍，下女不敢。”
　　我道：“有什麽敢不敢的，吃吧。”
　　她的眼裏又有些淚光，可是，恍惚中，我才記起，那些話我和白薇紫蓼也說過。過去了沒有多少天，卻已如同隔世。
　　蘇紋月拿過壹個碗，稍微盛了壹些，小心翼翼地吃了壹口，我道：“多吃點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她臉上壹紅，可還是不緊不慢地吃著。我也壹口口地喝著粥，只覺身上有了幾分暖意。
　　現在，武侯能拿出的最好的獎賞，大概也只有這點白米了。
　　喝了兩口，忽然覺得嘴裏有些異樣的鮮美。我把粥碗湊到燈前，道：“粥裏有些什麽？”
　　她放下碗，“啊”了壹聲道：“是金將軍拿來的壹塊肉。我剁碎了熬在粥裏了。”
　　是那個蛇人身上割下的肉吧。想到那個蛇人肚裏的東西，我有點不舒服，但嘴裏剩下的鮮美滋味讓我產生不了半點惡心的感覺。我嘆了口氣，又喝了壹口。
　　喝完了粥，蘇紋月又打了些開水，把鍋子洗得幹幹凈凈，連這水也喝光了，我覺得身上有了些飽食後的舒服。摸了摸頭，也好多了。正要起身，蘇紋月已扶著我，給我穿上了軟甲和外衣。我笑道：“這兩天是妳服侍的我麽？謝謝妳。”
　　她臉壹紅，大概我大小便也要她服侍的。她小聲道：“將軍，妳病得可不輕啊，老是說胡話。”
　　我笑了：“我說過什麽胡話？”
　　“都是琵琶什麽的。將軍，妳會彈琵琶麽？”
　　我的臉也僵住了。我自己壹點也不記得自己在發燒時說過什麽話，我有點訕訕地道：“我喜歡聽琵琶。對了，妳幾歲了？”
　　我這麽岔開話頭她也根本沒註意，只是老老實實地道：“十九了。”
　　我嘆了口氣。她的容貌品性，也算是當初的壹個名媛了。本來，她會壹帆風順地過下去，嫁壹個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相夫教子，直到老去。可是，戰爭打破了她的壹切，也許，那樣的路已不屬於她了。
　　我把腳套進鞋裏，道：“妳歇歇吧，我出去走走。”
　　她輕叫了壹聲，道：“外面還在下雨，我給將軍您打傘。”
　　我和她並排走出帳篷，雨下得正大，有幾個龍鱗軍從在外面壹個雨棚下避雨，壹見我出來，壹下立定，道：“統領，妳大好了。”
　　我點了點頭，道：“金將軍他們呢？”
　　壹個龍鱗軍士兵道：“他們去打獵去了。”
　　打獵？我有點聽不懂，那個龍鱗軍笑道：“今天蛇人又來攻擊過，留下了十來具屍首，要是去得晚了，怕分不到好肉的。”
　　即使我自己也吃過了蛇人的肉，還是壹陣惡心。現在，蛇人也算風水輪流轉，這些以人為食的怪物如果知道自己居然會成為我們的食物，不知會怎麽想。我道：“君侯可有什麽命令？”
　　“君侯道，文侯已在帝都調兵，我們只消堅守下去。”
　　君侯也徹底放棄了退軍的打算吧。我不知道那該是慶幸還是沮喪。在生病那幾日，有時稍微清醒壹些我就害怕睜開眼後壹個人也見不到，卻見到幾個正盯著我看的蛇人。如果真的班師，那我壹個病人肯定會被棄之不顧的。
　　“使者有消息了麽？”
　　那個龍鱗軍的臉色也沈了下來，道：“我們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同義詞就是沒有消息。也許，那個求援的信使沒能逃過蛇人的封鎖，可能文侯在京中還以為我們正在班師途中，準備著為凱旋的武侯慶功呢。
　　雨敲在雨棚上，“劈啪”作響。突然，響起了壹陣急促的號角，有人在叫著“蛇人來了！”
　　我吃了壹驚，哪知那幾個等著的龍鱗軍面露喜色，叫道：“太好了！”其中壹個對我道：“統領，妳歇著，我們去打退了蛇人再來。”壹下沖了出去。我看了看身上，只穿了壹件軟甲，四肢也酸軟無力，這樣子上陣也只能添亂。可要我幹等著，實在也待不下去。
　　我踏出雨棚，追了上去。可他們跑得很快，在地上踩得水花四濺，我跟了壹段便有點氣喘籲籲。只聽得前面發出了壹陣陣吶喊，聲音越來越急，又馬上輕了下去。
　　我有點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可還沒上城墻，那聲音便輕了下來。
　　難道蛇人的攻擊那麽快就結束了？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我加快了步子，跑上了城頭。
　　城頭上擠了很多人，都簇擁在雉堞邊大呼小叫，哪裏像剛打過壹仗。我剛要走過去，只聽得壹邊有人呻吟了壹聲。
　　那是壹個叫姚世征的龍鱗軍。這人是中哨的老兵，老跟著金千石，我也記得他的名字。他腿上有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大概是中了壹槍。雨水落下來，他身邊的積水都變紅了，可卻沒有人理睬他。
　　我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道：“姚世征，怎麽回事？”
　　他呻吟道：“統領啊，他們在打獵……”
　　他的話還沒說完，又痛得呻吟起來。我扶著他走到壹邊淋不到雨的地方，道：“妳們把打仗叫打獵？”
　　這時，在那壹批人裏忽然有人叫道：“呸！這塊肉明明是我看好的，妳還要臉不要？”
　　我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在分打死的蛇人肉，怪不得說成是“打獵”，還那麽高興。打壹次仗，能弄點肉，那也的確和打獵差不多了。
　　這時，聽得有個人喝道：“這蛇人可是老子壹刀砍死的，老子要這塊肉還不成麽？”
　　這正是金千石的聲音。那些圍在壹起的人壹下分開，有人道：“這可不是妳們龍鱗軍防區，要肉就手底下見個真章吧。”邊上還有人起哄地叫了起來，那個正和金千石爭吵的右軍士兵大聲道：“妳道妳們龍鱗軍很了不起麽？老子也是壹刀壹槍拼出來的，怕妳個王八蛋！”
　　金千石壹把拔出刀來，吼道：“好吧！那我來試試妳的本事！”
　　我壹看不妙，叫道：“金將軍！”
　　金千石轉過頭，又驚又喜道：“統領！妳身體好了？”
　　我走了過去，道：“妳們是要分蛇人肉麽？”
　　剛走到邊上，我不禁壹陣惡心。那蛇人被剖開了肚子，裏面，是壹個小個子的屍首。這屍首也有壹半消化了，只有壹半的身體還看得出來。可他們卻像對這熟視無睹，那個蛇人身上也被砍下了好多塊肉壹大半身體都已只剩了骨架。
　　金千石道：“楚統領，這個蛇人是我今天打死的，正要送塊肉給妳呢。這小子竟然還如此無禮。”
　　我只覺肚子裏有些惡心，吃下去的那碗粥好像也有了怪味了。耳邊只聽得那幾個右軍正交頭接耳地道：“原來他就是和路將軍並稱的龍鋒雙將啊”、“不是怎麽高大的樣子”之類的話。也許我的名字在全軍中也近乎壹個傳奇了，可是我卻更有點頹然。
　　從武侯開始，後來是陸經漁，壹個個都被想象成戰無不勝的神似的人物。當事實打破這種幻想時，連我和路恭行也被擡了出來。要是我們戰死了，大概到全軍覆沒以前，總會有人被自發地擡出來的。
　　我道：“金將軍，大家都是弟兄，說什麽妳的我的，走吧。”
　　那個和金千石爭著的右軍士兵忙道：“楚將軍，是我的不是，請妳不要往心裏去。金將軍，妳也不要怪罪。”
　　我笑了笑，道：“金將軍，姚世征受傷了，得扶他去看醫官，快去吧，別耽擱了。”
　　金千石看了看坐在邊上的姚世安，揀起地上的幾塊肉，對邊上壹個龍鱗軍道：“妳們送小姚去吧，我馬上送統領回營。”
　　正下階梯時，我道：“金將軍，妳和右軍的人爭什麽，要是嶽將軍知道了，那準要怪我們了。”
　　金千石手裏還抓著兩塊血淋淋的肉，被雨沖著，已沖得幹凈了壹些。他道：“統領，妳知不知道，從昨天開始，每天只發壹張餅了。”
　　這壹天到底來了啊。我不禁默然無語。不知能說些什麽，也不知該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