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雲羅(附同人篇)

九叔林笑天&日霸天下

武俠玄幻

  秦歷元起六年,大秦西陲邊界壹座不知名的小山村突然殺進了壹群披著袈裟的喇嘛。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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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集:昆侖鐘鼓 第四章:豪族草芥·門派大比

江山雲羅(附同人篇) by 九叔林笑天&日霸天下

2018-6-20 18:10

  吳征並未將齷齪又可笑的想法付諸實踐。
  壹來褲襠裏的玩意兒關系到壹生幸福,尚未經親身試驗的功法,貿然用在這上面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二來吳征學醫的經歷自然了解不少人體的常識,身體的成長有其周期性,揠苗助長恐有極大的後患。
  而《天雷九段》由此被拋在了腦後。
  吳征也分不清《天雷九段》與《道理訣》哪個更厲害些,只是執拗地認為《道理訣》是最適合於他的功法,也猶如尋到了知音。
  接下來壹個半月的時光裏,吳征就在壹層定了下來,翻來覆去地研讀《道理訣》。師弟們從剛開始的欽佩:大師兄就是與眾不同,《天雷九段》都早早掌握,下來散心來著。到後來的訝異:大師兄捧著《道理訣》看個沒完是幾個意思?
  就連前來送飯送衣的仆婦婆子都覺得奇怪,伺候藏經閣已不是壹回兩回,從沒見壹名內門弟子在壹層廝混的,更何況還是名傳天下的大師兄。
  只是無人多嘴打擾,藏經閣裏修習的功法與所做的壹切都是個人私密,雖無明文卻是陳規。壹層裏同門們來來往往洗漱拉撒,除了偶爾的問候不敢多言。
  壹個半月的時光轉眼即過,藏經閣再次正式開啟的時候,吳征渾然不覺地坐在壹層長案邊,眉間喜笑顏開。當屋外的陽光灑落映在他身上才茫然擡頭。
  白須的師叔祖淡淡道:“我數到三,沒離開的便逐出師門。”語聲並不嘹亮,卻遠遠地傳了開去,似乎還帶著些震懾心思的法門,足以讓每壹名沈醉典籍的弟子驚醒過來。
  壹眾弟子離開得甚是狼狽慌亂。有壹路狂奔而出的,甚至還有從三層窗戶壹躍而下的。
  顧不凡眉頭深鎖,對慌慌張張的弟子們甚為不滿,只看向從壹層施施然走出的吳征極為順眼。那副沈穩,永遠準備充分的模樣壹眼便是當家人的氣質。
  陸菲嫣與林錦兒反倒抿嘴偷笑,似乎想起幼時初入藏經閣的模樣。
  “回吧!”白須師祖揮了揮手打發眾人離開。
  “不凡,三師兄何時回來?”壹臉醉態酒鬼模樣的師祖發問道。
  顧不凡欠身施禮:“回小師叔話,三師伯下月即至。”
  “原來是小師祖。”吳征心中暗道,隨著顧不凡等人離開。
  回到靈虛殿,這個頗有仙氣的名字可不是求神拜佛的所在,而是昆侖派重地供奉歷代先祖靈位之所。弟子們參拜前代先師,稟明了選取的武學,才算正式入了門,從此可以修習本門上乘武學。
  十二名弟子跪了壹地,顧不凡,陸菲嫣,杜中天,貝褚廉,胡風客,林錦兒等當代中堅力量領頭焚香禱告。
  新生代的弟子正式入門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代代傳承於任何壹個家族,勢力,永遠都是重中之重。
  儀式極為隆重,先禱告歷代先祖保佑昆侖派發揚光大,福澤綿長,眾人依次上了香。每壹門功法亦有創始者,選取的弟子們則需對這些創始者們單獨禮敬。
  水酒早已備在壹旁,十二弟子各領壹杯依次再行下跪禱告。
  顧不凡含笑立在壹旁,他已聽親傳弟子戴誌傑說起吳征僅用壹個半月便從四層下來,自然是接受了《天雷九段》的傳承。
  雖非自己的弟子,顧不凡待吳征遠比對戴誌傑更加關心,期望高得多。他早早站在《天雷九段》的創始人袁傑師祖的牌位前等候。掌門師兄不在,那麽代執掌門派的師叔在壹旁陪同祭祀亦是理所當然。
  這壹番禱告便不似之前心中默念,而需高聲禮敬,當眾宣布繼承了衣缽。
  吳征跪倒在地先拜了三拜。
  顧不凡微微皺眉,袁傑師祖的牌位正對著腳邊,吳征跪倒的位置偏了些許。暗怪他粗心大意,轉念又想,或許之前說得過於簡單,弟子們又是第壹回來此,手忙腳亂難免有些差池。倒不是大問題。
  “白常師祖在上!昆侖派第十五代弟子吳征叩拜,弟子自藏經閣處取得師祖《道理訣》傳承,今日起勤加研習,不負師門殷切期盼……”
  吳征朗聲出口,言辭文雅通順,顧不凡卻聽得猶如五雷轟頂耳中嗡鳴壹片,殷切期盼之後雲雲全然聽不進壹字。
  陸菲嫣與林錦兒不約而同掩住嫣紅潤口,兩對美目幾乎瞪成了銅鈴。“娘,大師兄為何要學《道理……”跟來壹同旁觀,不諳世事的顧盼脫口而出,被回過神來的陸菲嫣急忙掩住她的小嘴。
  其余壹眾師長,同輩,各個面面相覷目露詢問之意,唯恐耳朵有毛病聽錯了。
  “征……兒,妳……妳是不是搞錯了?”顧不凡顫抖著手搭上吳征肩頭,猛然想起在師祖靈位前說出這等話來實是大大的不敬,尤其對堪稱本派第壹人,高居於所有靈位正中的白常師祖。忙跪地砰砰磕頭:“列位師祖在上,弟子並無冒犯之意,實是事發突然……弟子……我……弟子告罪……”
  顧不凡語無倫次,起身時面上已是怒意沖天,低聲喝道:“征兒,隨我出來!”
  吳征暗嘆壹聲:現下形勢早有所料,可惜想破頭也無法避免。裝作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跟著顧不凡走出靈虛殿,至於投向林錦兒求救無助的目光,則是早已演練備下的後手。——小師姑母性之寵愛,此時不利用更待何時!
  然而壹向準備充分頗有些料事如神味道的吳征失算了,或者說他遠遠低估了《道理訣》的負面影響力。
  陸菲嫣與林錦兒在祖師靈位前告了罪壹同走出。三位師長神情肅穆,壹向溫柔的小師姑面色陰沈得可怕。
  “征兒,妳老老實實與我說,藏經閣裏可發生了什麽事?”顧不凡緩和情緒,盡可能以關切的語氣問道。
  “沒啊。”吳征壹臉茫然,眼神中似是在詢問我怎麽了?
  顧不凡強忍心頭怒火道:“我與妳說過,入了藏經閣多去看看《天雷九段》。掌門師兄也是首肯過的,妳不好好研習,為何偷懶貪圖玩樂?妳壹向刻苦,是否有人威逼於妳?不必擔心,掌門師兄與我都會為妳做主。”
  把話說到如此地步,是壹向刻板的顧不凡前所未有地妥協之法。吳征親口於靈虛殿說出修習《道理訣》,在場中人聽得清清楚楚無法抵賴。
  這件事決不允許!
  昆侖派最被寄予厚望的弟子居然要修煉《道理訣》?這是何道理?
  顧不凡無有他法,只得想方設法“栽贓嫁禍”,給所有人壹個臺階下,也給吳征壹個回頭的機會。至於是否有人威逼強迫這件事,只得事後再妥善計較。
  “沒有,我自己選的。《天雷九段》不如《道理訣》適合。”吳征低頭。顧不凡說出這等違心話語可見他對此事的態度,全無任何轉圜余地。事情越發不妙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得死扛到底。
  “妳瘋了麽?”顧不凡再憋不住心中的怒意,氣的渾身發抖:“壹個屁大的孩子懂得什麽?啊?真當自己天賦異稟就能為所欲為了不成?妳……妳馬上回去靈虛殿裏磕頭,誠心悔過,老老實實修煉《天雷九段》!”說到這裏語氣轉軟似是下了決心,溫言道:“師叔會幫妳爭取機會。”
  吳征偷瞄陸菲嫣與林錦兒。兩位師姑面色不悅,顯是堅定地與顧不凡站在壹起,絕不會同意吳征的“胡作非為”!
  “師叔,我也難以說明白各種緣由,妳信我……”
  “放屁!”顧不凡怒發沖冠,嗆啷壹聲抽出腰上青鋒劈下,在吳征身周劃出個四尺見方的格子,指著陸菲嫣與林錦兒下令道:“妳們兩個給我日夜看守,不許他離開此地半步。違者門規處置!”
  哎,這就是傳說中的畫地為牢啊?吳征愁眉苦臉。
  前世《封神演義》裏,昆侖山弟子姜太公就演了這麽壹出。不想穿越異世,同樣在昆侖山輪到自己悲催壹回……真是絕妙的巧合,極具諷刺性藝術……
  戲也不必再演下去,吳征索性盤膝坐倒,看著顧不凡胸膛急劇起伏返回靈虛殿繼續主持典禮。兩位師姑也在他身邊坐下,看來是沒得投機弄巧。
  三人呆在壹起罕見地壹言不發。林錦兒慣常是以義子對待吳征的疼愛不必多言。陸菲嫣雖無那份情感,可看吳征待顧盼極好,愛屋及烏下對吳征也是另眼相看。
  吳征自知麻煩大了,連林錦兒都不搭理他,可見的確傷了師長們的心。昆侖壹向對他偏愛,也傾註了大量的心血與資源,如此做法在常人眼裏看來便是十足十的不負責任。但他心中哪有壹絲悔意?
  典禮有了這麽壹出,余人有些興味索然,更有些惴惴不安。大弟子失心瘋了壹般,昆侖派似乎又要發生什麽大事。草草過了場便匆匆散去。
  “師姑,妳們也不相信我?”說出這話倒不是寄希望於陸菲嫣與林錦兒敢抗命放他壹馬,實是夜色已深,沈默已久憋得難受。
  “與信不信無……”
  “師妹妳住口!還要寵著他?”陸菲嫣厲聲打斷:“昆侖派養了壹只白眼狼,自毀前程不說,還要拖著門派壹起下水。名揚當世的天才弟子就選了這麽個功法,妳可知道此事傳將出去,昆侖派將淪為世人笑柄?老老實實呆在這裏反省,莫要耍甚麽花花心思。待掌門師兄回來再治妳。”
  “又不是我把《道理訣》弄得聲名狼藉的。”今生僅見陸菲嫣如此疾言厲色,吳征不由嚇了壹跳,趕忙眼觀鼻鼻觀心不再多言,只是心中壹頓腹誹不可沒有。
  沒有兩位美艷師姑陪著說話,連吃飯都是就地吃,畫地為牢便像個真正的牢獄。除了拉撒片刻不準離開之外,顧不凡還下了令不許任何同門探視。看來是鐵了心晾壹晾吳征,殺殺這個被昆侖派寵溺慣了的孩子驕嬌二氣。
  吳征也大約猜得到接下來的待遇。若是堅持修煉《道理訣》,依昆侖派門規大師兄的地位怕是保不住了。選取了藏經閣壹層的功法,內門弟子的身份便要被剝奪,壹個外門弟子做昆侖派的大師兄,傳出去被世人笑掉大牙。門派也絕不會容忍。
  而曾經流傳於世間的神童美名,不日便會被自甘墮落等汙名取代,成為最具鞭策作用的反面教材。
  顧不凡畫地為牢的位置很有講究,吳征擡眼向靈虛殿內望去,首先落入眼簾的必然是師祖高高在上的靈牌,門壁恰巧擋住了白常師祖靈位……看昆侖上上下下的態度,即使師傅再怎麽偏袒自己,多半也無力回天。何況師傅做事講原則,便不是個偏袒的人,
  令吳征意外的是,第三日傍晚奚半樓便出現在靈虛殿。發生了這等大事,守護昆侖派後山的撲天雙雕出動,日夜兼程輪流接力載了昆侖掌門回山。
  “掌門師兄。”光天化日下看守吳征兩日三夜,陸菲嫣與林錦兒也頗覺疲憊。對只有不到十歲的吳征而言更是壹種嚴厲的體罰。
  奚半樓自己也是風塵仆仆,還散亂著的頭發顯是來不及做壹點打理,壹到昆侖便匆匆來此:“兩位師妹辛苦,請先去歇著吧。”
  開口就趕人,看來是要來壹場師徒間掏心掏肺的長談。
  陸菲嫣與林錦兒同時施禮告退,林錦兒張口預言卻被奚半樓打斷:“我心中有數。”
  奚半樓面對著吳征也是席地坐下:“累不累?”
  “關在這裏,累壞了。”吳征失笑道。師徒之間自從吳征從中庭大樹上躍下,相處越發得宜。奚半樓每年兩月回山的時光竟也讓吳征早已成熟的心靈頗為期待。說起來奚半樓待他亦師亦父,有時又像兄弟。
  自從上任涼州,不知是日常政務太過疲乏,還是迎來送往總以假面示人,每回奚半樓回山總是心情愉悅。雖仍是壹派之長,朝中大員的風範,不過待人接物不再刻板,時不時還打趣壹二。
  “還能笑啊?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奚半樓拈須微笑,“說給為師聽聽,看看是不是真失心瘋了。”
  吳征苦笑搖頭:“弟子也說不清。總之這本《道理訣》弟子看得明白。”
  “以妳的聰明伶俐,也不必非要學《道理訣》不可。”
  奚半樓話中隱含深意,吳征心中生起壹陣暖流。在師傅洞察人心的目光下,吳征沒有隱瞞:“《天雷九段》弟子也記下了,要學也成。只是《道理訣》所述在弟子心中當真是大道至理,見它明珠蒙塵實在不忍。更不願偷偷摸摸,既然要學,定要堂堂正正將它摸個透徹明白,發揚光大。不負白師祖之名!”
  奚半樓當然清楚吳征得執拗性子,認準的事情很難勸說他改變想法。只是明裏公布修習《天雷九段》,暗中修習《道理訣》,待修煉有成再行公布倒也不是不可以。實也是壹條方方面面都能接受的路子。
  只是吳征自見了《道理訣》,那種空虛寂寞無從所屬的心思被壹掃而空,堂堂正正地繼承《道理訣》已是他心中執念,亦是不可觸碰的底線。——壹部知音法訣還要遮遮掩掩,吳征不能保證會不會抑郁而亡……
  “妳知不知道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奚半樓話鋒壹轉。
  “知道。我沒有埋怨師叔師姑他們。”吳征有些無奈喪氣。
  任何壹個世間總是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越往高層便聯系得越發緊密。諸如顧不凡的漢中顧家,陸菲嫣的江州陸家,甚至是楊宜知的巴中楊家,無壹不是昆侖派的鐵桿盟友。
  既然送了族中子弟進昆侖派,壹旦昆侖有難,想要全身而退無異於癡人說夢。而地位穩固甚至蒸蒸日上的昆侖派自然也能給他們帶來無窮的好處。這些豪族與宗門的利益可謂牢牢綁定在壹起,說是榮辱與共絕不誇張。
  顧不凡的狂怒,陸菲嫣的冷言冷語,吳征都能理解。那是壹種殷切期盼面對殘酷現實時的錯愕,挫折與不甘。吳征在下代弟子中卓爾不群,從昆侖派直延伸至身後的世家豪族,人人都報以極大的期望。
  吳征演了這麽壹出,無異於給了這支派系壹記沈重的耳光。昆侖派被萬眾期許的上限陡然消散,是實實在在的任性妄為,陸菲嫣壹句白眼狼可不是憑空胡說。
  “有幾分把握?”奚半樓對愛徒表現出壹如既往的足夠耐心,並不是壹味地強求或是勸說。倒是抽絲剝繭,將條理明列而出讓吳征考慮清楚。
  “五分吧,不能再多了。”吳征擡頭直視奚半樓的目光,又喪氣垂頭:“您還是當弟子毫無把握好了。”壹部惡名昭昭,尚未修煉的功法,毫無把握似乎合理壹點……
  “還要堅持麽?”奚半樓這句話分量不清,已是吳征最後壹次機會。
  吳征斷然點頭:“繼承白常師祖衣缽,就學《道理訣》!此生無怨!”
  “有時為師也搞不懂妳。”奚半樓拍拍吳征的肩頭站起,袍袖壹拂將地牢抹去。“走吧。”
  “弟子也搞不懂。就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罷。”吳征甩著發麻的四肢,隨奚半樓行去。
  “呵呵!哪來那麽多奇談怪論?”奚半樓大覺有趣,啞然失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聽著倒是有趣。得嘞,看來不是妳失心瘋了,是為師失心瘋了才陪妳賭這壹把。可憐壹大把年紀,還要被人戳脊梁骨。”
  吳征做出這個決定,受影響的絕不是他壹人。昆侖派上上下下都要淪為笑柄,作為昆侖掌門,奚半樓首當其沖……
  “五年為限!”奚半樓豎起壹只手掌:“若不能成,為師要廢去妳內力,從頭開始修起。到時根基大損恐再難有此天賦,屆時莫要怪罪為師。我奚半樓的弟子可以走錯路,但不能渾渾噩噩壹輩子。”
  有言在先,死生無怨。
  師徒倆順路前行,奚半樓指著青雲崖上荒僻的小屋道:“給妳三日時間收拾東西,三日後搬到這裏來住。其余的事情為師替妳扛了,內門弟子這是誰也保不住妳。”
  看著吳征壹臉落寞,猜想當慣了大師兄地位尊崇,忽然從雲端墜落難免心態落差太大,又安慰道:“那裏曾是為師的居所,偏僻了點,日常打理勤謹些環境清幽,極適合靜心修煉。”
  吳征心中感激!
  奚半樓已盡了最大能為,將吳征安排到此處未嘗沒有保護的心思。在壹處清凈的所在能安心修煉是壹說,再來也可暫避風頭,免得四處流言蜚語惹得心煩意亂。
  順著山道壹路迤邐下行,昆侖派山門逐漸現出身形。蜿蜒的山路上階梯壹徑延伸,像只盤山的大蛇。階梯盡頭的平臺上便是昆侖重地,議事之所——春秋閣。
  這是壹處占地足有兩畝大的廳堂,亦裝飾得極為奢華,軒峻壯麗!鎏金的屋頂灑下四角飛檐,五張門臉,中央的大門日常都是緊閉著的,今日因奚半樓回山而大開。
  堂前栽著成排的松柏,其間點綴著花盤盆景,藤蘿翠竹。從大開的門臉望去,便能見兩側壁上寶兵與名畫間錯懸掛,寓意文武雙全。中央兩列楠木桌椅隔著可五人並行的過道對望,延伸至底則是五級臺階上的掌門之位。
  “妳先回吧。”奚半樓打發吳征離開。
  “勞師尊費心了。”他壹走了之自是躲過壹劫,只是奚半樓便不得不面對多方責難。
  奚半樓笑著向春秋閣走去:“誰讓為師倒了血黴,收了這麽個徒兒呢?”
  春秋閣裏壹眾同門齊至,連早早出嫁的林瑞晨都到了。大秦國侍中胡浩年歲本不與她般配,只因發妻早亡,續弦時便選中了這位昆侖派二弟子。
  奚半樓在掌門大位上坐定,亦是暗感頭疼。這壹輩八大弟子壹個不缺,實在太過事關重大。答應吳征容易,要給同門壹個交代卻是難了。
  “掌門師兄,征兒的事如何了?”林瑞晨亭亭起身施禮問道。她壹身穿金戴玉貴氣逼人,模樣也極是端莊嫻雅,大襯侍中夫人的身份。
  奚半樓沈吟道:“難以勸得他回頭……”
  “師兄!”顧不凡豁然起身又跪地磕頭:“征兒定是魔怔了!可不能由著他亂來啊。”情急之下連掌門二字也不喊了。
  奚半樓皺眉道:“師弟快起來。咱們慢慢說。”
  顧不凡斷然搖頭:“師兄不阻止征兒,我不起來。”
  “哎……”奚半樓嘆息壹聲:“壹個個都這般執拗。他不願學,強逼著又有何益?不如讓他試試罷。實在不成再另想辦法不遲。”
  “不遲?怎生不遲?”顧不凡爭鋒相對厲聲道:“就算廢了他武功從頭修起,根基大損之下至多是庸才壹個,師兄,您現下袒護他,實則是害了他!您是他師傅,師命難違,便是他現下心中不快,久後也當能明白壹番苦心才是。明年三月便是藏經閣再開之時,我將入閣之機讓與征兒,讓他好好參悟《天雷九段》,總好過荒廢年華萬劫不復!”
  “師弟有心了。這倒用不著,征兒真的想學也該是我這個做師傅的來讓,何須妳來?”顧不凡壹心為著門派,奚半樓心知肚明:“只是……我覺得征兒並非魔怔了,倒想讓他試試。”
  顧不凡勃然變色,顫抖著起身:“原是師兄也這麽想!哈哈,哈哈……昆侖三代奇才本該光耀世間,卻代代衰落。師兄,兩年後門派大比咱們能勝麽?您勝得過向無極麽?本門已連敗三場,第四場看著便已難為。七年後再次大比,難道還要壹敗再敗,直至壹敗塗地麽?”
  “恐難取勝。”奚半樓並無隱瞞據實以告。雖是派內議事,如此示弱可見形勢岌岌可危,實無把握。
  顧不凡慘笑道:“征兒修習《道理訣》便是徹底廢了。七年之後又拿什麽去抵敵青城?師兄難道不知叠雲鶴之女叠輕蝶已是二品下修為,絲毫不弱於征兒麽?”他大怒之下滿臉漲紅:“小師叔祖肆意妄為,弄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師兄本該坐鎮大秦中樞卻被趕去荒僻的涼州,也是當年不顧大局,為名女子惡了聖上……”
  春秋閣中人人面色大變。“不凡住口!”林瑞晨厲聲道:“妳滿口胡言什麽?”
  奚半樓擺了擺手,神情蕭索道:“讓他說吧,沒有外人。”
  “師兄見諒。”被二師姐喝了壹聲,顧不凡略微冷靜:“昆侖派不能再衰落下去。如今聖上多般猜忌外患當頭,征兒是希望之所聚,若能循序漸進再耐心以待良機,必有翻身之時。萬萬請師兄三思!”
  “妳說的我都明白。”奚半樓凝目望天,只是棟梁交錯的屋頂遮住了視線,壹如當今紛亂復雜的形勢:“本門如今的局面,我有責任。只是把期望全寄托在壹個孩子身上,不覺有些過分麽?”
  “二師妹,胡侍中可有帶了話?”作為天子近臣,胡浩的話極具分量。
  “征兒的事情倒是未提,只說聖上近來脾氣越發暴躁,此後的動作怕是不會少。讓掌門師兄在涼州小心行事。至於益州地界的諸多生意我盡力維持便是。”
  “聖意難測。韓車騎閉門不出韜光養晦,咱們這壹系被打壓至深,本就該收斂羽翼。青城派聖眷正隆,敗給他們幾場也算不得什麽。不凡,妳當記住,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該喪失信心,怨天尤人!征兒與昆侖派上下歷代門人都不同,他……很怪異。《道理訣》我看過,也看不明白。征兒方才卻對我說,他能看懂。是能看懂,不僅僅是想學《道理訣》。妳們真以為征兒是失心瘋了麽?以他的聰慧早熟,這話不會是亂說。我思來想去,征兒這壹出未嘗不是壹個順勢而為機會。眼前便是泥潭,咱們主動踏進去,總比被人推下去好得多……”
  “但能站在岸上,總比掉下去好得多?誰知道泥潭裏有什麽?掉下去,還上不上得來?”顧不凡挺起身姿,鋒芒畢露:“師兄近年在涼州,我殫精竭慮督促門人弟子,便是為了昆侖能挺直脊梁。”
  奚半樓走下掌門寶座,拍拍顧不凡肩頭道:“過剛易折。拳頭先收回來,再打出去才能更有力量。”昆侖掌門比個架勢右拳握在胸前引而不發,不愧是名滿天下的絕頂高手,簡簡單單的比劃便讓顧不凡感覺全身都在拳勢籠罩之下,處處破綻。“這壹招暗林虎伏還是小時候我傳授給妳的。武學之道非止強身健體,從中亦有許多處事道理。”
  顧不凡聽掌門師兄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心中壹軟:“師兄之意不凡不敢違抗。只是門派無小事,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我依然認為此事太過草率直如兒戲壹般。師兄還請再三思量。明年藏經閣再開,師兄修煉《天雷九段》已至關鍵處不可中斷,征兒若回心轉意,我的機會還是讓與他。”
  奚半樓點了點頭道:“此事便如此定了。我這便回涼州,其後尚有諸多事務煩勞師弟見機處置。”
  送別了掌門師兄,壹眾同門散去。每人心頭都泛著異樣的心思,事情鬧到如此地步,期盼吳征創造奇跡者有之,冷眼旁觀者有之,茫然無措者有之。
  奚半樓亦心知肚明,然則事已至此也暫無良策,只得等待時光推移心緒略微平定之後再行寬慰。思量至此,不由搖頭苦笑:征兒啊征兒,真是給為師出了好大壹個難題。所幸者即使妳不懂武功,想要出人頭地亦是不難。
  踏上撲天雙雕的背脊騰空飛去,奚半樓沒有看到顧不凡壹臉心喪如死,捏的雙拳嘎嘎作響的模樣,更聽不到他的心聲:昆侖完了,昆侖完了!
  引發這壹場大風暴的吳征早早調整好心態置身事外,這壹場風波想著就令人害怕,索性不去多想。
  雖有三天期限,但第二天他便搬離了林錦兒的小院。與此前的前呼後擁相比甚為淒涼。同門中只有楊宜知前來幫忙,據他傳來的消息,顧盼原本要來,不過被陸菲嫣禁足……
  林錦兒只是旁觀,數次欲言又止,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或說不知從何說起。
  八年的經歷從腦海裏壹晃而過,吳征回過神時楊宜知依然在他腿上酸麻處不輕不重地推拿揉捏。他來時林錦兒已捎來口信,明日起吳征將被剝去內門弟子身份,貶為外門弟子。自從事發之後待吳征壹如從前的,也只有林錦兒與楊宜知兩位了。
  “走吧。給妳做好吃的。”吳征站起身來,招呼楊宜知回去居所。
  “哈哈,這句小弟愛聽得緊。”
  做了外門弟子,老莊頭此後可由不得他呼來喚去,今日的材料是楊宜知來時帶的。兩位回到荒僻小院,不想庭中平白多了壹人。
  壹個大大的酒糟鼻子極為顯眼醒目,正半躺在搖椅上壹臉愜意地滋溜著小酒。——吳征收拾小屋時可未曾見過,也不知這又臟又破的搖椅是師叔祖朱泊從哪兒找來的。
  師兄弟倆吃驚過後趕忙磕頭行禮:“小師叔祖。”
  “格老子的,小楊這麽喚便罷了,妳小子喚什麽小師叔祖?不知道老夫的身份嗎?”朱泊言語粗俗,說話更是高深莫測——簡直摸不著頭腦。
  吳征楞了壹會,小聲試探道:“師祖?”
  朱泊乜眼壹瞟:“倒是有點小聰明,反應也快,怪道半樓對妳青眼有加。”
  “師祖來此可有吩咐?”吳征不敢接話。
  “這裏是老子的居所,怎麽?老子來不得了?”朱泊又從酒葫蘆裏吸了壹大口,施施然道:“老子餓了。”
  師兄弟倆趕忙告退去準備飯食。吳征心中感動,奚半樓將他安排來此居然大有深意,能跟在師祖身邊自有無窮好處,這壹頓飯食做得分外賣力。
  酒菜上桌,朱泊渾然沒有長輩風範,吃得狼吞虎咽如風卷殘雲壹般。尤其壹道肉末茄子被他壹掃而空,遞過酒葫蘆,滿是油脂的嘴角含混不清道:“此間進去墻角處左行三步,把毯子掀開,入地窖再打壹壺上來。妳們倆也喝點……罷了,過些年頭再喝。”
  吳征打好了酒再回來時,朱泊已是連連打著飽嗝,半靠在躺椅上消食:“半樓贊妳有易牙之能,果是不錯!嘿嘿,這徒兒倒是有孝心給老子找個乖徒孫。乖徒孫,日後老子的飯食便由妳包了。”
  “師祖喜歡,征兒每頓都給您做。”吳征收拾碗筷笑笑答道,分外乖巧。
  “放下,那個先不忙,自有婆子來收。嘿嘿,妳個外門弟子沒人管,難道還敢不管我老人家?”朱泊說話時老神在在的模樣口氣頗為倚老賣老,見之讓人生厭,偏生看在吳征眼裏順眼已極,這是自家沾了師祖的光,免去許多俗務。
  “都坐下。說起《道理訣》倒是與老子有些淵源。嘿嘿,當年不聽師尊教誨,非要強學的也是老子。”朱泊壹臉得意洋洋……“征兒說來聽聽,到底看出了什麽棒槌玩意?就不信妳壹個鳥毛都沒長的孩子,能比老子看出的還多?”
  吳征狠汗了壹把!
  不僅因為川中方言棒槌可不是甚麽好東西,師祖句句不離生殖器令人難堪,更因這段秘辛從未聽任何人說起過,想來門派已下了封口令。
  他所不知的是師祖雖說外貌不佳,年幼時可堪稱名震世間的神童。只因選了《道理訣》當時便在昆侖引發軒然大波。怪道始終覺得奚半樓答應得如此輕易有些奇怪,原來上梁不正下梁歪,師傅的師傅也幹過這等蠢事。
  說來也怪,自朱泊起昆侖派每壹代總要出些離經叛道的弟子。朱泊極為硬氣,定是要修習《道理訣》,否則寧肯不練。師長們拿他沒辦法,只得將消息重重封鎖由得他去。幸虧如此,此事才未曾流傳出去,只有昆侖派歷代中堅知曉此事。
  朱泊強修失敗之後,前代掌門大發雷霆,險些便生生毀了《道理訣》。他如今的模樣,也是因為二十歲被廢了壹身武功根基大損,才導致瘦小枯幹比常人顯老得多。
  不過吳征細細壹想:師祖能被遣去守衛藏經閣,現下武功之強可想而知,恐怕不弱於列位師祖。這麽壹來,其當年天賦之高更是駭人聽聞。
  吳征不敢說話,只是低頭不答。
  朱泊壹指楊宜知道:“小楊先出去。待對完了口訣再喚妳進來。”
  楊宜知告退之後,朱泊見吳征仍是不言不語,笑罵道:“好個奸猾的小鬼頭。聽好了,世間萬物,微塵之沫系於無形絲線包覆之所聚也……”
  翻翻滾滾念了壹大段才打消吳征心中疑慮,露出個抱歉的笑臉,吶吶得有些不好意思。
  師祖修過《道理訣》,當是對其中利弊有了切身體會。奚半樓安排吳征住在此處,其心思深遠與拳拳關愛之意簡直快突破天際。吳征心中感動得無以復加。
  “徒孫幼時曾受過傷。”吳征沈吟壹番,露出左臂壹處傷疤。疤面不大,卻有色澤較深,且如肉丘壹般,可見傷口較深。以盡可能淺白的話語道:“當時徒孫疼得狠了便盼望傷勢愈合得快些。可惜事與願違!待大了之後幾次回想幼年童稚之言,每每失笑。是以看見微塵之沫便有心有感。”
  能夠教訓加教育師祖,壹股智商與見識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藏經閣裏徒孫便在想,為何只需人之未死,即使不敷藥物傷口也可慢慢復原?”
  朱泊的聰明大出吳征意料之外,聽到這裏渾濁的眼珠陡然壹亮:“這個慢字說得既妙又準!大合微塵之沫本意!入妳先人板板,老子當年怎地就沒想到如此簡單的壹層?”
  聰明人之間說話就是暢快,吳征見朱泊壹下就抓住了關鍵,忍不住就要朝他豎個大拇指。
  “且住!小楊滾進來,日妳娘賣批的,今日著妳得個天大的好處。給我坐下好好聽清楚,能悟多少悟多少,出了這門給老子爛在肚子裏,敢提壹個字就要妳小命。哼哼,長得五大三粗,用不著猜便學了《金剛橫眉》是不?《登天青雲》就不敢去看壹看?杜中天那小子也是個蠢豬,沒藥救了。”
  楊宜知壹頭冷汗,小師叔祖進來壹頓劈頭蓋臉,先問候了自家娘親,又臭罵師傅,不需交代這事也得爛在肚子裏。
  吳征將心中所知挑挑揀揀緩緩道來。當然不能把人體系統說得明白清楚,壹則太過驚世駭俗,二則現代科學都尚未研究清楚這個復雜到極點的東西,他又能說清什麽?只能含含糊糊,說人體之內當是微塵之沫所聚且有再生之能,當有無形絲線相連,否則怎能解釋為何腦中所想,便能讓身體四肢百骸相應而動?
  “有理!有理!”朱泊聽得手舞足蹈:“老子分明是眼睛看見個漂亮女人,腦子裏想幹她,雞兒便梆梆硬。若說沒有無形絲線相連怎能說得通?”
  這個世界孩子早熟,十二歲的楊宜知早在山下妓院裏破了身,回來後壹頓狂吹,惹得幾位師妹小臉通紅齊翻白眼。朱泊說的這些當然足夠“淺白”。
  吳征汗如雨下。師祖怎地和自己想到壹塊兒去了?全他媽的色胚。
  “這是妳在藏經閣裏想出來的?”朱泊乜眼問道。
  “全是當時壹通胡思亂想,想不明白,卻覺得真有道理。”
  “嘿嘿,昆侖派上上下下,除了白常師祖全是壹窩子蠢豬才讓明珠暗投。嗯,老子不是,乖徒孫也不是。”
  聽他貶低歷代先祖以自吹自擂,吳征與楊宜知更嚇得大氣不敢喘,全當耳朵聾了壹字未曾聽見。
  吳征便在小院裏住了下來,日夜與朱泊共同參悟《道理訣》。這位師祖滿口汙言穢語卻全無架子,慢慢的吳征敬畏之心盡去,除了人邋遢些,相處起來倒是融洽。
  “師祖怎地不再修《道理訣》?”
  “壹把年紀了沒那心思,老子看著妳學便成。練成了老子心裏痛快,練不成麽……嘿嘿嘿,看個漂亮小夥子今後也要變成老子的模樣,心裏壹樣痛快。”
  “…………”
  “師祖,以您的經驗看,《道理訣》用在那話兒上管不管用?”
  “毛才冒出兩根便開始想女人了?依老子看妳那根棒槌不小啊。”
  “嘿嘿,男人不嫌大嘛……”
  “大有個屁用?得夠硬夠持久,日得娘們兒喘不來氣喊爹喊娘,那才是好使。《道理訣》當然管用。”
  “嘿嘿,師祖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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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臟手拿開滾遠點,敢碰壹下老子再也不下廚。”
  鍋裏的牛肉蘿蔔湯燒得噴香,朱泊伸向湯水的手指僵住。被吳征壹個十二歲的小娃子自稱老子,偏偏壹臉諂媚討好:“妳做,老子等著便是。”
  朱泊反身出門不停抽著大鼻子,唉聲嘆氣腹誹不已:“幾年才得吃壹回牛肉,怎生忍得?壹個個脾氣都是又臭又硬。他娘的,改日拉上半樓反出昆侖,爺孫仨組個犟驢派得了!”
  次日吳征收了早課,楊宜知早在院裏等候。朱泊正與他呱噪不已:“妳家還有摔死的牛沒?昨日那些子不過癮啊。”
  農耕年代牛可是主要勞動力輕易殺不得,便是聖上壹年裏也沒幾回口福。楊宜知想方設法從家裏弄來壹頭“摔死”的牛已極為不易,朱泊覥下臉來討要讓他忍不住轉身想逃。見吳征收功如蒙大赦:“師兄練功完了?小師妹明日要來吃午飯,小弟家裏前些日子打了些山豬用鹽腌制了,正給您送了些。”
  “盼兒要來啊?鹹豬肉好東西,走,咱們去挖些嫩筍回來。”
  “這個好這個好!老夫虛胃以待。”
  不理提起吃便沒個正形的師祖,吳征與楊宜知扛上家夥上山。
  兩年余前吳征惹下的風波在奚半樓的刻意保護下至少在昆侖派裏已漸漸平息,住的小院裏又有位昆侖前輩,倒無人不開眼來找麻煩。
  壹年前顧盼第壹回偷偷前來之後便壹發不可收拾,回了家趾高氣昂:“小師叔祖命我明日過去受教,可不是去找大師兄。”
  陸菲嫣莫可奈何,開始還放心不下時常跟來,久而久之也就隨女兒去。反倒見吳征壹如從前對女兒極其疼愛,惱怒的心思淡了不少。不再擔心吳征教壞女兒後,時不時也還是來此打牙祭。
  於是這壹處小院又熱鬧起來,楊宜知,陸菲嫣與顧盼時常前來之外,林錦兒來得只比她們三人更勤。
  轉過兩個山頭有壹片竹林。正是初春的時節,春雷過後雨霧綿綿,竹林下的春筍如冒出地面的尖石,肥厚鮮嫩,美味無比。
  只是今日地面有些空落,顯是不久之前被人采收過壹波。
  楊宜知撓頭:“娘的下手晚了。大師兄,前邊山頭還有片竹林,咱們到那裏去。”
  日頭漸已中天時才到目的地,吳征向來深居簡出,這壹座山頭從未來過。只見此地竹林面積不大,長於壹大片斜坡之上,山風呼呼空氣有些幹燥。昆侖山宜人的溫度下感覺極為舒適。
  師兄弟倆尋著竹林壹路采挖,不多時便挖個對穿,自然收獲滿滿。
  “又有口福了!”想起春筍燉鹹肉的鮮香滋味,楊宜知忍不住直流口水,扭頭卻見吳征瞪著坡下楞楞出神。
  楊宜知極目遠眺,這是壹片V字型緩坡峽谷。站立的位置背陰,對面斜坡卻是陽光充足。山谷裏郁郁蔥蔥,偶爾有各色小花點綴其間。順著吳征目光望去,視線正落在對面山坡半山處幾十點鮮紅。
  不待他出身詢問,吳征猛虎出籠般向坡下奔去。
  在荒僻小屋裏避世修行,除了朱泊外吳征從未顯露過武功,楊宜知偶爾見過幾回,卻被朱泊下了死令牢牢封口。但他心中深深知道,兩年多時光帶給這位大師兄的,絕不僅僅是漸高的身量與日漸長開的俊秀容貌,更有突飛猛進的武功。
  只見吳征下坡時猶如獵豹飛馳,上坡時猶如困龍出海,其矯健快速令楊宜知目眩不已。
  “說說妳的理由。”慈祥而威嚴的老人訝異道。
  “爺爺!大師兄即使手無縛雞之力,也絕不會居於人下。請相信孫兒的眼光,他……很不同的。”
  心中暗自慶幸昔年吳征沒落之時不離不棄,楊宜知快步趕上。只見吳征貓著身子直勾勾地盯著面前十余棵低矮植株。
  橢圓的葉片,壹人的高度無甚出奇之處,掛在其上的果實倒是看著誘人。指頭粗細,二指長短,頂端尖尖,或青或紅。青的濃翠,紅的艷麗!
  楊宜知對吳征的模樣大感好奇,搜腸刮肚壹番也想不起見過眼前物事,試探問道:“大師兄,這是什麽東西?”
  “妳也沒見過?想想清楚。”吳征又驚又喜。
  楊家的養珍堂可是大秦國最大的珍奇物事商號,這件絕不應該此時出現在昆侖山附近的東西,吳征來了十年也未曾在這方世界見過的東西,若連楊宜知都沒有見過,那可真是意外之極的大喜事。
  楊宜知皺著眉頭思量許久,篤定道:“沒有,絕對沒有。”
  “走,帶我下山去市集!”吳征壹路飛奔。
  “大師兄慢著些。”楊宜知拔腿發力,卻越追越遠:“這東西叫什麽?您見識廣還請告知壹二。”
  “辣椒!恩,最好的壹種,二荊條!”
  “辣椒?二荊條?沒聽說過,好吃麽?”
  “只消壹口,妳永遠都忘不了!永遠都離不開!”
  說吳征見識廣那是純粹的恭維之言。昆侖派上上下下沒下過山的只有他壹人。諸如戴誌傑,楊宜知,木雄飛木揚舞兄妹等同輩同門,每年都有壹月回家省親的時光,顧盼也常隨父母離開昆侖。
  於吳征而言,壹來除了昆侖別無去處,二來他內心裏始終抗拒著去接觸這個世界。他害怕下山,怕無法接受從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變成低矮的房屋,坑窪的地面。怕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而徹底崩潰。
  然而這壹次他不得不下山探究清楚。
  兩年來昆侖派的日子越發難過,在聖上的默許甚至是授意下,以青城派掌門,驃騎大將軍叠雲鶴與京都守備文毅為首的壹系對昆侖派展開全面的傾軋。韓克軍閉門不出,奚半樓遠在涼州又因吳征之事深陷泥潭,侍中胡浩孤立無援,昆侖派壹系日漸雕零。
  朝中勢力的改變引發壹系列效應,昆侖派於大秦國的各家生意都受到極大打擊,連帶著派中的日子越發難過,連給弟子們的例錢都少了近壹半。
  此等局面非是吳征壹人造成,但多少與他有關,心中有愧。奚半樓每次回山相見,吳征都準備了不少想法,然而每次都被奚半樓打斷:“安心修煉,現下還不到回擊的時候。”
  但是發現了在這方世界堪稱至寶的東西,吳征實在無法忍耐。前方炊煙裊裊,人馬嘈雜,吳征忽然發現,原來這不知不覺的兩年來,他已完全接受了這個世界,接受了昆侖派,甚至已深深將昆侖派三字融入心底。
  昆侖派人數眾多各式物品需求甚大,來往又都是世家豪族,山腳下這壹處市集已存在了兩百年,久而久之好生興旺。
  吳征踏入集鎮,發現眼前的壹切不難接受。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獨立的小樓錯落有致,雖不比前世繁華世界,壹片古風竟讓他有步入美妙畫卷之感。
  踏著青石板路,吳征左右張望頗顯呆滯。倒是楊宜知熟門熟路領著他來到壹座三層閣樓前。
  “燕安居?”
  看著吳征不善的眼神,楊宜知趕忙道:“昆侖集裏就此處生意最好,大師兄想找吃食,也屬這壹家最全。這個這個,過了三進院子後頭才是娼館,呵呵,呵呵。兩邊其實互不相連,說是獨立的也成。”
  兩人壹同步入閣樓,門口迎客的小廝壹見楊宜知便笑開了花:“楊大俠,快請快請。掌櫃的,楊大俠來了。”
  大師兄名聲不好,楊宜知看著粗魯其實心細,壹馬當先走在前頭將吳征當做個小跟班。
  “楊大俠有些日子沒見了。”掌櫃是個白面長須的中年男子,見了財神爺笑容可掬:“快快,樓上請。”瞟了面生的吳征壹眼只是拱了拱手,楊宜知既不多言,他也不多話。
  三樓設了六處雅間,相隔距離不短,放上門簾便是個不錯的隱私之所。進了雅間楊宜知便壹改此前老大的派頭,低頭哈腰先請吳征上座才吩咐道:“將所有的菜色壹壹詳細道來,口味,配置的佐料也要說清。”
  掌櫃暗暗心驚吳征的身份,這等人眼色厲害,不該問的絕不多問,遂半彎著腰將酒樓壹眾菜色說得巨細靡遺。——要說昆侖派與養珍堂這等豪門要來偷藝,說出去誰也不信。
  吳征聽得真切,絕無壹種辣的口味。在前世裏,川人自古喜食花椒,辣椒則是明代才傳入華夏,與川人可謂壹拍即合從此成為每餐必備的調味品。
  心中有了計較,吳征微微壹笑隨口點了幾樣小菜。掌櫃喚過壹名清秀白凈的小廝囑咐道:“好好伺候公子爺與楊大俠,出不得半點差池。”
  首次被人稱呼公子爺,吳征心頭暗爽。就世面而言,他是遠遠不如楊宜知這等豪族子弟了。
  小廝手腳利落,擺上碗筷酒水便退出門口等候。
  “宜知,今日這壹頓就借妳的錢,日後算妳壹份子。”
  “大師兄這是什麽話?區區壹頓飯菜值得什麽了?”
  “妳只管記著,日後,算妳壹份子。”
  楊宜知見吳征言語鄭重,忙點點頭表示記下了。心中不免疑惑:難道那個辣椒二荊條真是甚麽了不得的寶貝?
  菜肴陸續上來師兄弟倆剛吃了壹半,掌櫃討好諂媚的聲音自下傳來:“叠女俠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快快樓上請。”
  聽其恭維的程度尚在楊宜知之上,可想身份之尊貴。
  正是不到午後時分,饒是燕安居生意也十分清淡,三樓雅間此前更是空無壹人。吳征與楊宜知自然挑選避過斜照日頭,最為舒適的壹間坐了。
  壹陣腳步聲響起,新客在雅間外停下道:“讓裏面的人出來,銀子我結了。”語聲細軟顯是名女子,只是壹派高高在上下令的傲然口吻,讓人聽著十分不舒服。
  楊宜知嘿嘿冷笑,朝吳征做了個手勢,兩人悶聲不吭幹了杯小酒繼續吃飯。
  碰杯的聲音不響卻似激怒了門外的女子,門簾縫兒裏穿過壹只劍柄被撩開。吳征擡眼望去,只見掌櫃愁眉苦臉正在壹名穿得彩繡輝煌的女子身後弓著腰不敢擡頭,其意再明顯不過:大神打架,這事兒我管不了,您幾位自便。
  那女子身高中等,天庭飽滿,細長的鳳目明眸內蘊,秀眉彎似月牙,鼻梁與朱唇皆是秀氣小巧。身子還未完全長開已現玲瓏浮凸,活脫脫川中女子的娟秀貴氣模樣。
  她身後還跟著壹男壹女兩名意態沈穩的隨從,看著便極為不凡,果是千金出行前呼後擁。
  楊宜知懶散地擱下筷子,壹臉無賴相道:“怎麽?叠女俠這麽有興致?來來來,坐下陪大爺喝壹杯。”
  吳征心中冒出壹個名字:青城派掌門,驃騎大將軍叠雲鶴之女,叠輕蝶。看她方才邁步猶如舞步躍動的姿勢,倒真有些輕蝶的模樣。
  叠輕蝶不理楊宜知的憊懶話,雙目註視吳征大感興趣道:“坐在姓楊的上首,妳又不是戴誌傑。讓本姑娘猜上壹猜,是了,想來便是昆侖派前……內門大弟子吳征吳公子了吧?”
  思維倒是敏捷,只是說話時戲謔嘲弄故作是非的語氣讓人不悅,壹個前字更是刻意拉長了音調,加上微撇的嘴角,嘲諷之色溢於言表。
  吳征淡然壹笑不以為意道:“是啊,正是在下。叠小姐壹起坐下喝壹杯?”諸般嘲弄在前世經歷得多了,這點算什麽?也正因有了前世的歷練,吳征才能被革除內門大弟子身份之後迅速調整心態,適應現下的生活。
  “這話楊宜知說便算了。壹個草芥平民,居然敢開口邀本小姐喝酒。哈哈。”叠輕蝶笑如嬌花:“可知就這壹句,本小姐能砍了妳也無妨!”
  吳征被剝奪了昆侖派內門弟子的身份,出身又是個偏遠得不知名的山村,說是平民草芥毫無問題。
  這個世界世家貴族與平民草芥的差距猶如天塹,壹眼都望不著對面。叠輕蝶說的話固然威脅恐嚇的成分居多,可真要這麽幹也絕無意外,甚至無人會管。
  “妳敢。”大師兄被冒犯,楊宜知拍案而起,卻被吳征按著手腕示意坐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吳征露出排潔白的牙齒:“叠小姐要動手便動手,想坐下便坐下,也沒人攔妳。若是想要這處雅間麽,咱們吃完了便讓給叠小姐何妨?”
  吳征對這名壹身貴氣的艷麗女子無半分好感,既是冤家死對頭,先前也已得罪了,索性置之不理。
  叠輕蝶笑容越盛,恰在此時,先前伺候雅間的小廝揭開房簾捧著海碗入內行禮道:“公子爺,楊大俠,湯來了。”
  吳征埋頭吃飯,視線中忽然亮起壹泓青光,“嗆啷”壹聲脆響緊隨其後。壹場異變如電光石火壹般,湯碗碎裂伴隨著異物落地的撲騰聲,小廝厲聲慘叫……
  三尺青鋒閃著麗麗寒光,鮮紅的血液混不沾滯般掠過劍刃滴落。面色青慘的小廝捧著斷了半截的左臂,蜷跪在地上緊咬牙關竟已痛得喊不出聲來。地上壹灘迅速蔓延的血跡觸目驚心……
  壹切來得太快,吳征沒有半點反應。他想不到壹名豆蔻少女出手如此狠辣,渾不把人當壹回事……或許這些草芥平民,在她眼中與土雞瓦狗無異。
  叠輕蝶嘴角殘忍的冷笑分明是在說:“賤民,這就是妳的下場!”
  楊宜知變了臉色,他知道大師兄的性子,平日裏在昆侖山就屬他最沒架子,連仆婦婆子都能打成壹片。眼見這等慘事如何能不怒?
  明知不敵,他仍然起身欲拔劍,在昆侖山腳下,在大師兄眼前,焉能落後?
  終究是些世家子弟!不拿平民當人看。
  回過神的吳征雖感念楊宜知的挺身而出,亦不免感慨萬千,拉住楊宜知道:“救人要緊。”搶過身去從叠輕蝶身旁壹掠而過,視若無物。叠輕蝶的兩名隨從見主人未發話,也不阻攔。
  楊宜知見吳征俯身撿拾斷臂抱起小廝,恨恨瞪了叠輕蝶壹眼緊隨而去。
  “最好的醫館在哪兒?”吳征有現代的急救技巧,但手頭沒有包紮藥品,急的滿頭大汗。小廝的臉色越發慘白,若不快速止血只怕有性命之憂。
  “往這裏走!”楊宜知壹邊指路,壹邊緊跟腳步。
  吳征搶入醫館大門高喊道:“救人,拿包紮物來。”
  醫館內的老郎中眉目壹皺,正待不滿喝止,猛見楊宜知緊跟而來正對著他瞪目:“還不快些!”
  楊家公子身材顯眼,在市集裏幾乎無人不識。有他發話,醫館裏迅速行動起來。吳征接過紗布,問明外傷藥物的功用,熟練地為小廝包紮傷口。來到這個世界十年來從未做過這種活計,吳征仍然有條不紊,不再暈血之後其技術之純熟充分發揮,看得老郎中瞠目結舌。
  這個世界總有些吳征前世沒見過的東西,比如傷藥中就許多神奇的成分,包紮完畢小廝不再血流漸止,命是保了下來。
  “多謝……公子!”小廝氣息奄奄,心中仍感念吳征救命之恩,否則就算留下壹條命,醫館裏的藥錢他都難以支付。
  吳征搖頭:“妳叫什麽名字?是我連累了妳。”只可恨自己不具備外科技藝,無力為小廝接續斷臂。
  “小的叫劉榮。”他切齒罵道:“好狠的婆娘。”他受傷極重,這家醫館傷藥大為靈驗,不多時傷口轉麻沈沈昏睡過去。
  折騰了壹頓天色已晚。吳征又與楊宜知借了些銀兩喚過醫館掌櫃吩咐道:“好好照顧他,出壹點差池我唯妳是問!過幾日我會再來看他。”
  接過沈甸甸的銀錠,掌櫃點頭哈腰:“不敢不敢,公子爺吩咐過的,必定盡心盡力!”
  回山路上吳征壹路陰沈著臉,到了小院倒頭便睡。經過《道理訣》的修行他睡眠質量極佳,可壹夜過去心緒更加煩亂。
  勉強打起精神下廚準備早飯,朱泊悄然出現:“怎地?為劉榮抱不平?”
  師祖難得正經說話,吳征停下手中活計道:“恩,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朱泊壹愕:“嘿嘿,妳小子就這點好,時不時迸出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讓人難以反駁。不過老子也是平民出身,這句話倒叫妳說進心坎裏去。給老子聽好了,這句話先給我爛在肚子裏。不管妳想什麽,自己得先有本事。”
  “我知道。”
  用過早飯不久,約好今日午間過來打牙祭的顧盼便到了。只是沒了平日裏銀鈴般的笑聲,兩只紅腫的大眼睛顯是不久前剛哭過,或許到了門口才停下。
  “怎麽了?”吳征心疼不已。
  顧盼小嘴壹扁,投在吳征懷裏哭哭啼啼道:“爹爹不準我來,娘又和他吵架,還動了手。”
  旁人的家事不好多說,吳征寬慰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盼兒別管那麽多。師叔和師姑吵完便沒了,只是鬧騰呢,不是打架。”
  “才不是!三月前昆侖與青城大比敗了之後,爹爹便時不時發火。爹爹說小師叔祖和大師兄害慘了昆侖,都是罪人,不許人家來。娘聽了便罵他女兒的事不要妳多管,反正妳也不愛管,吵得可兇。二娘和小弟還在壹旁幫腔,結果便動了手。大師兄,咱們昆侖是不是碰到甚麽難處,是妳害的麽?”七歲的女童已不再懵懂,許多事情雖看不分明,心中已有了自己的計較想法。
  吳征心裏壹糾,摟緊顧盼幼小嬌軟的身體道:“師兄不會害昆侖。盼兒莫要擔心,待妳長大啦,昆侖的難處便過去了。師兄要妳壹世開開心心,無人能傷妳……”
  三日後約上楊宜知下山探望劉榮,他卻已不見蹤影。
  “他非要走,小的也強留不住。只得將藥錢結了,剩余銀兩全留給他傍身,也不知走到哪裏去了……”
  時光如梭,轉眼五年時光過去,風霜雪雨中青雲崖畔那座荒僻小院更添了許多歲月的痕跡。
  “哈哈,徒兒真要這麽做?”奚半樓捋須忍俊不禁:“倒是甚妙。”
  十七歲的吳征已成了青蔥少年,立在奚半樓身旁甚至比初老的師尊還要高出半頭,飛眉如槍豐神俊朗,笑容直如朝陽初升:“忍了那麽些年總要出口惡氣,徒兒的脾氣其實也不好。”
  師徒倆相視哈哈大笑
  “撲哧!牛皮吹破天。”歪倒在更加破舊躺椅上的朱泊乜目道:“有點小成莫要得意,明日給老子收著點,扮豬吃虎可不僅僅是這壹回。”
  “弟子曉得了。”吳征向奚半樓攤手道:“師尊悄悄回山,明日又不出席。弟子擔心臨陣換將,顧師叔不會答應。”
  “這妳不用擔心,不需與他知曉,為師已安排定了。明日放手去做便是。”
  憶起昨日密室之中陸菲嫣與林錦兒不可置信的眼神,疑似昆侖掌門瘋了的詢問:“掌門師兄,征兒,怎能參與大比?”
  奚半樓壹臉毫不掩飾的得意才讓二女回過神來:“征兒……真修成了《道理訣》,他現下是幾品?”
  奚半樓高深莫測:“不可說不可說!”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下二字離去。
  陸菲嫣與林錦兒望著桌面快速幹去的“六上”,兩張艷口張得簡直能吞下枚雞蛋。
  奚半樓拍拍愛徒肩膀:“妳長大了,學得也很好。為師怕是沒什麽可教妳的咯。這便回了,為師在涼州等妳的好消息。”
  晨光劃開夜空,吳征精神百倍。
  壹天青壹灰黑兩件長袍在桌面上攤平,雙掌按壓皺褶過處如熨鬥撫過般筆挺。將天青色內穿外面罩上灰黑長袍,吳征步出院門。
  朱泊捧著酒葫蘆候在青雲崖邊,見了吳征也不由點頭:“嘿,小家夥精神!”
  俯視青雲崖,十余丈高的山壁早已不是初見時的頭暈目眩,踩在崖頂回憶這十五年,仿佛剛跨過壹處巔峰。
  “去吧。老子壹會兒去給妳掠陣,哪個老東西敢不開眼,嘿嘿……”朱泊拍著吳征的肩膀陡然發力將他推落。
  “握草……推我幹嘛!”猝不及防的吳征手足在空中胡抓,活像是亂蹦的癩蛤蟆。
  “哈哈哈哈哈……讓妳小子裝!”師祖的歡笑聲中,吳征看看落至崖底。他深吸壹口氣,四肢仍是大張卻顯出壹種奇妙的協調,此刻看去便像只飛撲的大鳥,緊貼身子的衣袍更勾勒出條條肌束紋理。雙足發力在崖壁上壹蹬,身形如同利箭斜射而出,著地壹滾足不停步奔行而去。
  “鷹揚蛇竄!這壹招用得好!”
  昆侖派與青城派五年壹次大比,歷來引人註目。
  兩派各出五人,可車輪戰,亦可連戰,敗陣後不可再行上場,哪壹方五人具有敗績便算輸。
  這壹回輪到新生代的弟子登場,做東道的昆侖派賓客雲集,甚至連三品大員中書侍郎龐頌德都提早壹日到了。
  顧不凡臉色不好,此前三場昆侖壹勝二負,折損了兩名弟子幾乎退到了懸崖邊上。得意弟子戴誌傑已敗下陣來,而青城派最強的弟子叠輕蝶甚至還未出場。
  楊宜知與劉仲嵋或許有壹拼青城派出戰弟子的可能,然而如今以三對四,實力又不占優。劇烈消耗下如何應對青城明顯準備壓陣的叠輕蝶。
  何況另壹名弟子範騰與楊,劉相比又有壹段差距,難以取勝青城任何壹人,實則已是以二對四的局面。
  尚書郎劉文儀向張忠謙恭賀道:“青城派近年人才輩出,合該興旺。這壹屆看來連叠小姐也未必需要出場,取勝又是探囊取物。”
  壹時間恭維不斷馬屁如潮,而反觀昆侖壹系猶如萬馬齊喑,現實如此,奈之若何?聖上明裏暗裏有心打壓,與昆侖派親厚者相比青城派那邊人潮湧動已少了許多。若再敗便是連敗四屆,這壹泥潭卻是越陷越深了。
  顧不凡心中益怒,朱泊與奚半樓自甘墮落便罷了,還要在門派裏任性妄為,搞得昆侖派如今風雨飄搖。“龐大人,日已近午,還請諸位貴客先用午膳。掌門師兄吩咐了在下,昆侖有壹秘制美食,請諸君品嘗。”
  “奚刺史厚愛,敢不從命?”
  春秋閣前廣場上立著兩人高的擂臺,支起的六口大鍋就設在擂臺旁,四口中沸水正翻翻滾滾,壹口中聞著味道應是熬了多時的大骨高湯,噴香逼人,另壹口卻空無壹物,引人註目。看來昆侖派有心推廣這壹稀罕之物,於眾目睽睽下烹飪也是人之常情,倒無人有意見。
  幾樣佐餐菜肴卻非從六口大鍋裏盛出,侍者門從後廚裏魚貫前行,在桌案上壹壹擺好。壹眾來賓貴客暗暗吶喊,菜肴先上已是備齊,難道這壹秘制美食是主食不成?無非米飯粉面,還能變出什麽花樣來?
  壹名身著灰黑外門弟子麻布長袍,身背褡褳的青年領頭徐徐而來,身後跟著大廚老莊頭與壹眾幫工。在廣場上站定先是團團行了壹禮,在青年的呼喝聲中在六口大鍋前候命。
  老莊頭與壹眾幫工開始搟面切絲,動作雖流暢熟練看著不過是制作面條,並未有出奇之處。而青年卻在空著的大鍋前站定等候。
  “顧先生,這位可是奚刺史的弟子吳征?”侍禦史李十郎看出了端倪,發問中笑的陰險戲謔。
  “正是!”顧不凡牙縫中迸出兩字,雙掌緊握。丟人現眼!真是丟人現眼!掌門師兄來信刻意交代此事不用管,不想鬧了這麽壹出,還嫌昆侖面子丟得不夠徹底麽?
  昆侖派中堅門人裏,除了陸菲嫣與林錦兒雲淡風輕甚至饒有興致,其余都頗有羞慚之意。同系的官員豪族更是憤憤不平,心中大罵奚半樓昏聵胡鬧。
  昆侖掌門的弟子下了庖廚已是過分,不想更過分的還在後面。
  吳征舉起備好的大桶,開始向空著的大鍋中註入澄黃如蜜的菜油。見此情景,青城壹系不由得交頭接耳,總算顧及昆侖派還是今日主人,只是竊竊私語低聲嗤笑,尚未名目張膽。只是可想而知,壹旦來賓離了昆侖,這壹出又將臭名遠揚。
  吳征鎮定自若絲毫不理。大鍋旁的桌案上擺了六只大海碗,昆侖掌門高足珍而重之地自背上解下褡褳,取出壹只錦盒擺好。
  想來所謂的秘制美食便是盛放在錦盒裏了?來賓皆被勾起了好奇心,有些還半探著身子張望。
  吳征面對來賓揭開錦盒,只見盒中盛著色澤紅艷的粉末,其中還點綴些許明黃,舉起錦盒微微前傾讓人看個明白,朗聲道:“此物名為辣椒,諸君請稍候。”
  辣椒末被均勻撒入六只海碗,約摸占了碗身的半高,吳征又調入白芝麻,花椒末,桂皮末,八角末等香料。此時老莊頭已開始陸續撈起趟熟的面條,淋上高湯,加入肉片。
  油鍋裏開始微微冒煙約有七成熱了。吳征掌起大勺打起滿滿的熱油,潑剌壹聲依次澆入海碗內。
  熱油爆著茲茲啦啦的誘人聲響,異香猶如沖天般飄散……
  “這……這是什麽味兒?好香,好香。”
  “花椒味兒,不對,花椒的麻味中另壹股香味。方才說教辣椒?難道便是辣味?”
  來賓貴客雖看不起庖廚下人,其中倒有不少資深吃貨,壹聞便知不同。香味入鼻,正是川人最喜的重味,不覺津唾滿口腹中咕嚕咕嚕直叫喚。
  熱油漸涼,幫工們以湯勺撈出些許裝於小碟上,與大骨湯面壹同上桌。吳征朗聲道:“此物名為紅油,可直接加入湯面裏,諸君可依口味嘗試。”說罷開始指揮老莊頭與幫工們清理廣場。
  小碟中油滋滋紅艷艷的,其香刺鼻卻層次分明,極激食欲,絕不令人反感。龐頌德亦是老饕,見狀向顧不凡拱手道:“蒙奚刺史厚愛,本官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事已至此,顧不凡也是無奈,只得拱手回禮:“龐大人請用。”
  “噝……哈……”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更有些貪心的壹次加了過多連連咳嗆。
  龐頌德壹口面湯先行下肚,憋得滿面通紅似正咬牙苦忍才能不發出聲來。三品的大官兒不論何時何地均不能失了儀態,看著甚為辛苦。
  顧不凡不由皺眉,看在座諸人表現似乎並非什麽美味,莫非掌門師兄弄了些怪誕事物,給這幹貶損昆侖的家夥難堪麽?但也不至於將昆侖壹系的全給坑裏頭了罷?
  香氣實在撲鼻,顧不凡夾起壹筷吃進肚裏,強烈的刺激自舌頭起蔓延,如針紮火燒般順著湯面落入腹中,直欲噴火……
  “好!好!好!”龐頌德朝吳征豎起大拇指:“好東西,回味無窮,真個是……真個是……好吃極了!”
  當代文豪竟然詞窮,支吾半天只能贊壹句好吃極了。吳征含笑躬身回禮,只見西裏呼嚕的聲響四起,官員豪族均顧不得顏面吃得正歡壹如所料:川人本就性喜重味,花椒更是早早流傳,適應辣椒的本事自然也極快。雖有不少人被辣的直抹眼淚,手上卻是根本停不下來。
  龐頌德身為文官未練武功,年歲到了時常有些痛風的毛病。壹碗紅油湯面下肚,發了壹身大汗頓覺神清氣爽,看向桌上其余菜肴只覺索然無味,覥臉向吳征道:“吳賢侄果有易牙之能,本官尚未飽足,可否再奢求壹碗?”
  春秋閣裏無壹不是達官貴人,只吳征壹名昆侖外門弟子是布衣平民,開口討要大失面子。龐頌德這才靈機壹動口稱吳賢侄,自是拉上了奚半樓的關系。不過這般做法又顯得有些無恥下作,實在是胃口大開,忍不得了。
  吳征躬身道:“大人見諒,此物尚未大範圍培植,目前只得這些。不過辣椒有壹件好處,無論入飯入菜盡皆可口,可謂百搭之物。大人可拌入菜肴用試用。”心中暗笑:不吊著妳們的胃口,日後拿什麽來大發洋財?
  龐頌德搖頭嘆息意猶未盡,目視李十郎。議郎大人心中雖不舍,然而上官已有明示,不得不將壹碟紅油奉上。
  用餐完畢,吳征又指揮仆婦侍者收拾碗筷換上清茶,不少人還咂著嘴回味,戀戀不舍。內門大弟子身份是沒了,外門大弟子身份還在,做這些倒不算逾矩。顧不凡冷眼旁觀,神情依然未見好轉:壹頓從未有過的美食固然帶來驚喜,然而想靠口腹之欲便收買壹眾達官貴人,未免太過幼稚。
  “吳征,忙完了速速退下。”春秋閣裏不是壹介布衣平民久呆的地方,見吳征仍站在門邊,顧不凡忍不住出聲呵斥。
  吳征並未依言,反倒前行幾步在顧不凡面前跪倒:“顧師叔在上,弟子吳征求戰。”
  顧不凡為人處事遵規守矩,應變之能卻有欠缺,壹時竟回不過神來。
  尚書郎劉文儀嘲弄笑道:“草芥平民,以為有兩手異數便狂妄無知。壹個外門弟子竟出言挑戰,可是輕視青城派?烹飪打掃才是妳該做的,莫要失了本分。”
  側頭看去,劉文儀人如其名,文質彬彬儀態翩翩頗具名士風範。
  吳征微笑道:“劉大人有所不知,小人雖身在江湖之遠,心系朝堂之上。身為昆侖門人不得不為國家大事操心,欲為聖上分憂。烹飪雖是小道,然則亦有理可循。壹道看似簡單的紅油,碾磨的顆粒,添加的佐料皆需精心籌備,烹制時火候油溫更需精確,過低則難以爆香,過高則焦糊味出矣。劉大人久在朝堂,當知國事亦然如此,需分門別類,壹環壹節皆不可輕忽,否則棋錯壹著滿盤皆輸。劉大人,是以,治大國,如烹——小——鮮!”
  壹句數頓!
  壹言既出,滿堂皆驚!
  “若說掃屋清臺,分內事耳。然則壹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春秋閣裏鴉雀無聲,劉文儀極善機辯以毒舌聞名,此刻瞠目結舌壹字答不出口。
  “治大國如烹小鮮?壹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龐頌德捋須低念數遍,嘆息壹聲:“奚刺史好本事,教出這等好徒弟,當真令人艷羨。”
  顧不凡更是心中狂喜,這壹回昆侖大大露臉,此前七年對吳征的種種不滿幾乎煙消雲散,越看越是順眼。雖是武藝不如,能在文才上扳回壹城,終是大妙!
  此時春秋閣裏人等方才憶起,吳征昔年名傳當世的神童之名,那壹句天賦非凡絕不僅僅說的是他修武的天分。
  光是這兩句,不久便當流傳於世……
  陸菲嫣與林錦兒今日的職責便是配合著為昆侖派捧出吳征,也從未想過吳征對答如流,出言成章且字字珠璣,不由再壹次驚得圓張櫻口,艷麗無方。
  劉文儀咽了口唾沫,舍重就輕道:“壹介草民,口出無妄之言!可知何為誌大才疏?”
  陸菲嫣終於反應過來該自己登場,笑吟吟地站起欠身道:“劉大人見諒。方才的紅油湯面太過美味,妾身壹時忘了件事。”
  修長的麗人亭亭玉立,壹顰壹笑直如盛放的牡丹般明艷。從袖中取出壹紙書信向眾人展開道:“掌門師兄諭令:自吳征進入春秋閣起,復其內門弟子身份,仍為當代昆侖派大師兄。征兒,還不來接令?”今日她身著寶藍色綢衫,即使昆侖山名勝極多,陸菲嫣依然是最亮麗的壹抹麗色,艷蓋全場。
  吳征站起身來,剝去灰黑麻衣,露出內穿的青白錦衣長袍,前行躬身接令。昔日昆侖上下寄予厚望的孩童如今長大成人,站在身前還比自己高了大半頭,那俊秀的容顏,陽光的笑容,非凡的自信,甚至是青春正盛的體魄散發出的雄烈男子氣味,均讓陸菲嫣微微楞神。
  “師叔,請準許弟子出戰!”吳征結果諭令,再次懇求。
  “既已是內門大弟子,自然準許。”顧不凡心中猜測的,是奚半樓認為吳征文采非凡,不學武藝做個文官也不難。對比武之事仍仍不抱希望。
  青城派此刻風頭已完全被昆侖壓過,或者說被吳征壹人壓過。劉文儀啞口無言,余者不如他甚多,想在文才上比拼已是做夢而不可得之事。早急著擂臺重開,壹舉奪回聲勢。
  張忠謙以目示意,青城弟子王廣葉飛身上臺,壹手幹脆利落的輕功引來壹片叫好聲。
  吳征微微冷笑,拔步欲行。
  “征兒且慢!”林錦兒雙手扶著壹柄長劍捧過:“這是掌門師兄央韓府為妳打造的兵刃,尚未取名。”
  奚半樓對吳征的武功境界與習慣了若指掌,作為武學大行家,親手訂制的兵刃定時無比趁手,這壹點吳征並不懷疑。只是事先並未言明有此壹節,那是要出考題了?
  那寶劍劍鞘鎏金,鯊鰭吞口,入手極為適合。吳征沈吟壹會,忽然想起前世的壹柄名劍來,朗聲說道:“劍名昆吾,吳征以壹身熱血,守衛大秦國與昆侖派!謝師傅師姑賜劍。”
  “昆侖大弟子出世當是大喜之事,征兒且行,師姑為妳撫琴壹曲《怒江灘》以壯聲威!”早有侍者擺上長案,架上壹面七弦琴。琴身油亮隱含光滑,澄黃中幾屢鮮綠色如綺帶般飄繞,壹看便不是凡品。只是壯行向用鑼鼓,壹面琴能奏出甚麽雄壯的樂曲來?
  吳征嘴角掛著笑容順著擂臺拾級而上,不緊不慢。這壹出便是事先安排好的,在他分明已四十多歲的靈魂裏,仍深深藏著壹顆裝逼的心。或許是從未有過這般萬眾矚目的時刻罷!
  “噔……噔……噔……”三聲疊出,壹聲高過壹聲,出手便極慷慨激昂,“噔……噔……噔……”緊接著三聲便首平中低,尾音向下拉低後陡然壹轉再行拔高。
  琴音自陸菲嫣修長的指尖流淌而出,饒是吳征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仍幾乎忍不住高唱:“浪奔……浪流……萬裏滔滔江水永不休……”
  昨日在奚半樓的授意下,二人試演排練壹番。陸菲嫣樂藝之高簡直堪稱神技,吳征隨口吟唱,她信手撫琴,不消半個時辰便奏得分毫不差。
  雖說曲調與當世大為不同,陸菲嫣亦極愛此曲,奏時仿佛目前壹條大江奔流,浪花翻卷,說不清其中歡笑悲憂。驚異問起曲從何來,吳征信口胡謅,只說幼時常聽,不知何來。
  吳征抱拳施禮:“王公子請賜教。”
  “吳公子請。”吳征上臺前花樣百出,更是慢條斯理早引王廣葉大為不滿。低喝壹聲拔出寶劍,飛身攢刺。
  內力到處,劍鋒嗡嗡震動忽上忽下,壹劍直如三劍壹般。這壹招“天下至幽”是青城劍法中極為有名的壹招,壹招發出三劍連環,更有無數後招,無論如何應對,總會引發後續連綿無盡的劍勢。王廣葉使得舉重若輕,顯是已得其中神髓。
  吳征註目凝神,劍尖將及身時方才側身讓開。
  王廣葉來勢極快,吳征閃避更是迅如奔雷,其驚險程度引來壹片驚呼聲。只這壹招便看出青城派高足走的是內家偏硬功的路子,身形靈動,下盤極穩,內功更是不同凡響,堪為同齡翹楚。
  “天下至幽”劍勢應聲發動,在密不透風的劍雨之中,吳征身形或靜如處子只微微挪身,或動如脫兔彎身急閃。他沒有還擊更未拔劍,可王廣葉的利劍連他壹片衣角都摸不著。
  張忠謙遠觀兩人相鬥面色凝重,眼見陸菲嫣壹曲將終,拼力進攻的王廣葉連逼得吳征出劍的本事都沒有,心中暗忖:《道理訣》真有如此能為?
  “錚~”地壹聲大響,陸菲嫣玉手張如蘭花,四指翹起中指按於弦尾,內力到處琴弦顫動不停,尾音繞梁久久不絕。
  王廣葉劍勢將盡又羞又惱,只攻不守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居然還拿不下對手,任誰都看得出他敗了。心中發狠兵行險著,手腕壹震長劍飛射而出!
  寶劍射向吳征丹田,逼得他不可不避。隨即雙掌成爪如抱日月向吳征抓來。
  張忠謙暗贊王廣葉應對得當,對手身形靈動如斯刺他不著,便逼得對手不得不生扛硬接,看這個跳梁小醜般的昆侖大弟子究竟有幾分真本事。
  吳征惱他下手狠毒,正巧陸菲嫣又壹曲終焉。足下牢牢釘在地上射出昆吾將飛劍擊落,大喝壹聲雙掌平出。
  張忠謙大喜,在青城派同輩弟子中,他的內力修為僅次於叠輕蝶,吳征所為正是他最為盼望的,雙掌壹錯迎擊而上。
  四掌相對,平地裏如起了壹陣狂風。王廣葉只覺壹掌觸手綿柔直欲陷入其中,壹掌卻似拍上堅硬已極的金鐵。更讓他心中大駭的是,內力相交的風暴之中,吳征壹身長袍牢牢貼在身上紋絲不動……
  高下立判!壹股大力湧來,王廣葉身不由主地倒飛而出,在空中時發力壹振想要落回擂臺,不想壹身內力竟似被打散了壹般全提不起來,連四肢也全然不聽使喚。撲騰壹聲跌在地上甚是狼狽。
  吳征以《道理訣》內力暫時麻痹王廣葉四肢神經,教他摔個四腳朝天。平日裏常與朱泊對練,王廣葉的功夫當然不入他眼。然則眾目睽睽之下大勝,難免興奮,何況朱泊修為精湛,常年都是他挨揍,哪有此番揍人爽快?
  王廣葉落地之時陸菲嫣擡起玉手,余音漸息,兩人配合竟是默契無比。吳征立於擂臺邊緣,居高臨下拱手道:“王公子,承讓。”
  昆侖派這邊彩聲如雷,尤以楊宜知和顧盼叫得最為大聲。
  “五品下?”張忠謙愕然暗道:“蝶兒有奇遇才於去年末險險跨入五品之境,吳征小兒再怎麽天賦異稟又如何能夠?”
  吳征遠望叠輕蝶,聲浪滾滾遠遠傳了出去:“叠小姐,吳征候教!”
  輕松擊敗青城派出戰五人中的第二高手王廣葉,在場中能與吳征比肩者也僅叠輕蝶壹人。可說這壹場雖非決戰,已可決定勝負。
  “看妳有多大的道行!”叠輕蝶嘴角微撇,依舊是蔑視不屑的目光,壹雙細長鳳目仿佛在說:“刁民敢爾?”
  叠輕蝶行動間依然是輕輕躍動的身姿,登上擂臺後皎若白雪的皓腕壹翻取出長劍道:“拔妳的劍!”
  事關勝敗,吳征不敢絲毫托大。龍吟聲中昆吾出鞘,只見長劍猶如壹泓秋水,光可鑒人。若是凝眸於劍刃,直如俯視深淵壹般。韓家名兵,果然不凡!
  兩名大秦國壹等壹的後起之秀也不多話,提劍便鬥在壹處。
  驃騎將軍叠雲鶴人稱“晴空壹鶴”,是世間極為罕見的十壹品絕頂高手。叠輕蝶顯是得了真傳,壹招壹式法度嚴謹,攻時如迅雷霹靂,守時破綻不露。
  吳征則壹如之前身形極為靈動,且有壹身堪稱妖孽的反應速度,每遇險招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將將避過。——旁觀人群裏多有高手,看多了便即明白。吳征每每看似兵行險著躲得狼狽,實則是通過極為精準的計算,使得每壹回都是剛巧避過,夠用便好。
  青城派劍法本已詭異多變見長,然而吳征在場,反倒顯得昆侖武學進退猶如鬼神。
  鬥到分際處,叠輕蝶右劍壹招鐵索橫江橫削吳征手臂,同時左手如彈琵琶連點吳征左肩三處要穴。
  這壹招攻敵必救,分心二用的同時招法絲毫不亂,正是叠輕蝶的絕招!
  吳征長嘯壹聲騰躍而起,叠輕蝶似早已料到,劍勢橫空朝著吳征落點壹路緊逼。
  這女子刁蠻無度下手狠辣之極,其勢已不是比武而是要取人性命。吳征大怒再不留手,《道理訣》內力發動,身在空中陡然壹頓,又硬生生向左偏移了半尺。
  叠輕蝶見對手在空中還能變向大吃壹驚,手中寶劍刺空,右半邊身子全是破綻,目光所及壹片青光閃爍。大駭之中著地壹滾避開殺招,身形方定,只見青光漫天卷來,壹副要將她斃於劍下的模樣。
  叠輕蝶莫可奈何,只得不住在地上翻滾,灰塵渣土沾得滿頭滿臉,這才醒悟吳征並非要她性命,而是誠心逼她出醜。
  叠輕蝶知道對手武功在自己之上,刁蠻脾性壹起竟是不閃不避,持劍和身撲去要同歸於盡。
  吳征不慌不忙,昆吾搭在她劍刃中央圈轉。叠輕蝶只感壹股大力傳來,長劍不由自主的脫手飛出,同時又被壹只大腳踹在胸口,應聲倒地。
  青蒙蒙的劍光閃爍如妖光斬向左臂,叠輕蝶陡然變色,大駭中雙臂捂臉叫道:“不要!”
  “妳斬人左臂時可曾想到有今日?”吳征終究沒有傷他,倒不是見她嬌俏可人心生憐惜,而是此時傷了驃騎將軍之女將有無窮麻煩,昆侖正是重新崛起的關鍵時刻,壹時的沖動大大劃不來。“多行不義必自斃!”
  吳征羞辱夠了叠輕蝶,傲然回身望著青城壹系諸人高喝道:“還有誰?”
  結局已不言而喻,吳征取勝叠輕蝶未見艱難消耗也不大,張忠謙黯然搖頭:“五品中,沛莫可禦!”
  青城雖敗倒也磊落,張忠謙起身向顧不凡抱拳道:“吳賢侄勢不可擋,青城派這壹陣認輸!”
  顧不凡苦憋許久,此刻再無法忍耐喜上眉梢:“承讓承讓。征兒也是壹時僥幸。啊?不比了?青城還有壹名弟子未曾出場啊!張兄難得來壹趟昆侖,不如多留幾日?哎,張大人,您也要走?昆侖山風景極美還請盤桓數日!啊?李大人,別走啊……”
  今日昆侖派大獲全勝,無論文才武功均壓得青城派擡不起頭。對於連敗三屆的昆侖而言,實是揚眉吐氣。戴誌傑,楊宜知等弟子見大師兄歸位,還是那位驚才絕艷的天縱英才,連連歡叫著向擂臺奔去。
  顧盼壹路歡笑如壹串動聽的銀鈴,壹如既往要向大師兄撲去。吳征苦笑避開,小師妹也已成了十二歲的少女,身形初長,已不再是昔年那個可以隨意摟摟抱抱的女童。其余同門不敢相爭,大師兄與小師妹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如今男俊女俏,正是壹對璧人……
  ………………………………………………………………………………………………
  “征兒,掌門師兄來信了。”
  吳征每日仍勤練青雲縱不輟,剛剛爬到崖頂,便見林錦兒嬌小柔美的身姿正含笑等候。
  “吩咐什麽了?”吳征壹邊抹汗壹邊接過信函。
  “看完了收拾收拾,到春秋閣來,妳該下山啦!”林錦兒心情復雜,自家孩兒終於長成,要離開昆侖的羽翼勇闖天下,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春秋閣裏吳征領頭跪在地上,顧不凡宣令道:“江州有盜匪作亂,我輩武人當除暴安良,特著吳征,戴誌傑,楊宜知,劉仲嵋,燕瑜,範騰,張白奇,木雄飛,木揚舞九名弟子下山,協助緝拿盜匪!”
  壹切收拾停當,九名弟子迅速趕赴江州。昆侖大勝青城,吳征聲名鵲起,十七歲的年紀也到了出山的時候。這壹次名為緝拿盜匪實則是累積功勞,赴京之後好謀個壹官半職。
  區區盜匪有什麽本事?然而吳征萬萬想不到會變成這樣。
  現下他正與陸菲嫣壹同縮在壹處荒棄宅院懸掛的牌匾中。鼻息裏盡是師姑醉人的體香,然而吳征的心情卻極為沈重。
  牌匾之外的廳堂裏,驃騎將軍,青城掌門之女叠輕蝶正不著片縷被按在地上,高高翹起的嫩臀兒中央花縫汁液淋漓,壹根壯碩的陽根正狠狠穿刺著肥美的肉花。
  世事難料,吳征萬萬想不到正強暴叠輕蝶的會是昔日的小廝劉榮,更想不到千金小姐即將到來的命運,將是壹場慘無人道的輪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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