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在世活佛

　　告別了師父陳向東，徐蒼依舊是心有余悸。即便他師父坦言可以幫忙掩蓋自己在艙音中的問題，但是不曉得局方對此的態度到底是如何？
　　是只是單純覺得奇怪，沒有打算過分追究，還是想要壹探究竟，這些都不是徐蒼可以知曉的。
　　不過，從陳向東的態度上來看，局方對那段艙音還沒有到上綱上線的地步。不然，單靠陳向東決計是壓不下來的。
　　其實，從本心上來說，徐蒼真的不是特別擔心那段艙音。剛才跟師父陳向東說自己對此無話可說，那是要表明態度的。陳向東是可以交底的人，徐蒼那麽說，陳向東應該就能品出來徐蒼是藏著事情的，而且很重要。
　　因此，即便後面陳向東點出了徐蒼在瞞著事情卻沒有追問了。
　　可要是局方真的追究起來，他大概也確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也不會跟對待陳向東那樣跟局方說壹樣的東西，可以旁敲側擊說目視到了鳥群，“感覺”會有鳥擊的風險，所以才脫口而出的，給自己壹點兒臺階下。反正飛機上有沒有影像記錄，還是隨徐蒼怎麽說？
　　就算局方不信徐蒼這套完全唯心的說辭，那總不能因言獲罪，把徐蒼給辦了吧？
　　因而，即便是最最壞的結果也只是徐蒼無法飛行了。不過，這等極端的結果基本是不會發生的。而且，徐蒼從個人角度是比較相信陳向東的，他說能擋下來，應該就是能擋下來的。
　　飛羽6321這事兒自己做得確實有些漏洞，主要還是剛剛重生，心理狀態還沒有調整後，後面便是可以稍微註意壹下了。
　　不過，跟師父壹通談論，有壹點徐蒼是想明白了，從公司角度來看，讓1566這飛機恢復飛行本身是合理且合規的，所以徐蒼需要找到壹個能讓公司接受的方案。
　　回了基地大樓，徐蒼又是去找了陸景華。此時，辦公室裏就剩下陸景華壹個人。見到徐蒼去而復返，陸景華馬上起身：“徐蒼，怎麽了？”
　　“陸哥，我想讓妳幫個忙。”
　　陸景華：“什麽忙？”
　　“我想要去看1566的維修記錄，還有就是讓質量中心把1566所有的運行數據給我。”徐蒼說道：“我沒有這個權限，需要陸哥妳出面。”
　　“所有的維修記錄和運行數據？”陸景華壹楞：“徐蒼，妳要這些幹什麽？”
　　徐蒼沈聲道：“如果那個故障並不是偶發的，那它的觸發條件應該會有規律，而且肯定是平常運行中很難出現的。否則，也不至於就我那次真正明顯感覺到。既然有規律，那或許從維修記錄和運行數據中能找到蛛絲馬跡。”
　　“徐蒼，雖然1566的服役時間還不長，維修記錄可能還不算多，但是運行數據可不是壹星半點。妳想要從這些龐雜的數據裏找到規律？就算是十個妳也沒法子吧！”陸景華能夠理解徐蒼的想法，粗看之下，好像也是可行的。但是，在實際操作上卻基本不可能。這些文件光是看都能把人活活給淹死，更別說，還要從紛亂無序的數據中找到壹個隱藏極深的規律。
　　甚至說，這個規律到底存不存在都說不好。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徐蒼露出壹絲笑容：“陸哥，剛才我確實激動，現在這個情況我是沒有理由讓公司停飛1566。所以，我想要找出壹個理由，至少能讓公司對此產生足夠的重視。”
　　陸景華顯示壹楞，旋即長長地松了壹口氣：“徐蒼，妳能想通就好。”
　　“大家立場不同而已。我查過了，明天下午是1566復飛之後的第壹個航班，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在此之前發現問題。”
　　陸景華不由苦笑起來：“壹天之內，徐蒼妳知道那些東西有多少嗎？”
　　徐蒼展顏壹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所以，妳拿過來讓我看看，到底是有多少啊！”
　　“妳這小子……”陸景華也跟著笑了起來：“妳既然要，那我自然會給妳全拿過來的。只是，就算發現了什麽，萬壹上面還不同意呢？”
　　徐蒼沈吟片刻，隨即道：“其實這個問題的關鍵就是錢。要是上面還不同意，那檢修的費用由我來出。我還年輕，每個月扣我固定比例的工資，想來用個十幾年還是還得清的吧，這樣公司也就不用承擔什麽風險。1566這飛機還很新，D檢項目有些是不用做的，應該費用要低上不少吧。額，應該是的吧？”
　　聽到這話，陸景華人都傻了：“徐蒼，等妳哪天走了，是不是火化後都會有舍利子吧？”
　　“舍什麽？”徐蒼壹時沒有搞清楚陸景華的意思。
　　“在世活佛啊，天下第壹等的大聖人。”陸景華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聽說佛祖割肉餵鷹，徐蒼，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了。”
　　佛祖割肉餵鷹那自然是神話故事，可其實跟現在的情況很相似。藍天航空依照檢修規定，並沒有發現飛機的問題。那法規上來說，飛機就應該可以復飛的。
　　可徐蒼也有理由，因為他確確實實經歷過1566飛機機頭異常擡升的情況，而且那還不是小問題，是致命的。
　　但是，這飛機如果送去D檢，查不來問題還好說。要是還沒有查出來問題，那藍天航空真就是虧大發了。換作任何壹個正常的領導都不會同意徐蒼的D檢建議的。
　　所以，徐蒼必須要再找出壹個讓領導足夠重視的理由來。如果領導還不能同意，徐蒼就只能割自己的肉了。
　　在這件事上，總歸有壹方是需要犧牲的。很明顯的是，公司肯定是不願意做那個犧牲的角色的。
　　徐蒼被陸景華說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得報之以無奈的笑容：“陸哥，咱們先辦正事好嗎？”
　　“好，好，好！”陸景華連連點頭：“我這就去拿東西過來，妳且在這邊等著，就在這邊看吧。”
　　等陸景華出去，徐蒼壹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重重地抹了抹臉，以此想讓自己更加清醒。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將會是壹段極其艱難的旅程。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陸景華抱著厚厚壹摞資料過來了，數量之多，甚至已經蓋過了陸景華的腦袋。
　　然而，這些還不是全部，聽陸景華說，還有壹個差不多份量的文件。所以說，陸景華剛剛不是在瞎說，而是真的太多了。
　　別說分析出來規律了，就算是將其全部看壹遍都不壹定能看完的。
　　壹開始，陸景華還想要幫幫徐蒼的。可是沒看幾份就覺得頭暈腦脹的，最後還是放棄了。不過，陸景華倒也沒回去，而是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躺下去了，他的辦公桌卻是留給了徐蒼用。
　　為了不打擾徐蒼，陸景華直接將自己的辦公室給讓出去了，處理事務全搬到了飛標那邊。
　　直到下班時分，陸景華回去辦公室看了壹眼，發現徐蒼還在埋頭看資料，大半天都沒有吃東西。輕輕喚了兩聲，徐蒼更是壹點兒反應都沒有。
　　陸景華便是沒有再喊徐蒼了，而是去樓下買了些面包和水帶回辦公室，也不喊徐蒼，就把食物和水放辦公室的茶幾上。
　　原本陸景華是打算回家的，可看徐蒼這般廢寢忘食的樣子，最終又是往沙發上壹躺，又是陪著徐蒼過夜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睡得正酣的陸景華陡然被壹聲興奮的驚叫聲嚇得跳了起來，下意識地先擦去嘴角邊的口水，然後茫然地掃過四周。
　　由於陸景華的辦公室光照太好，剛剛醒過來的陸景華還不適應強光，眼睛都是半瞇著的。等他看清周圍的時候，突覺眼前有壹個瘦削的身影。
　　“陸哥，陸哥！我好像發現壹點兒東西。”待到陸景華看清，原來眼前之人正是徐蒼。只見他捧著壹張A4紙，無比激動地展示給陸景華看：“陸哥，妳過來看，快點兒！”
　　陸景華明顯是有些腦子不清楚，撓撓脖子，順著徐蒼所指的A4紙看去。只見紙面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式各樣的數字符號，看得陸景華頭暈眼花的。
　　“不是，妳這是啥玩意兒啊？”陸景華撓了下亂糟糟的頭發：“這太亂了，看不懂啊。”
　　徐蒼則是盯著壹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語氣之中抑制不住的興奮：“雖然真正出嚴重問題的就我跟朱建機長那次，但是，我發現這飛機的擡頭速率和離地速度的硬警告特別多，這很有可能就跟異常擡升有關系。”
　　“嗯？有這事？”陸景華壹把將紙張抓過來，只見在密密麻麻的字符裏的確有日期以及航班號的註釋。然後，陸景華就看見裏面還有TOW的內容。
　　“TOW？起飛重量嗎？”陸景華問道。
　　徐蒼點點頭：“對，就是起飛重量！”
　　陸景華舔了下幹裂的嘴唇，在雙發上坐好，再是掃了壹下紙張上的內容。可是，或許真是剛起來，腦子有些遲鈍，陸景華還是看不明白。
　　“到底是怎麽個說法？”陸景華索性不再看了，直接問徐蒼：“問題出在起飛重量上嗎？”
　　“可以這麽說，但是又不完全對。”徐蒼伸出壹根手指：“真正的問題我猜應該是出在乘客上！”
　　陸景華怔住了：“乘客？”
　　“沒錯，就是乘客！”徐蒼稍微組織了下語言：“哥，剛才妳看了壹遍那些出了硬警告以及此前我們出問題的航班，有沒有發現壹個規律。那就是起飛重量很小，非常小！”
　　“起飛重量小？”陸景華低頭沈思片刻：“妳是說出問題的航班都是拉客太少？”
　　徐蒼點點頭：“不僅僅是拉客太少，而且還是短程航班，都是在壹個半小時內，加油量也很少。這就導致飛機的起飛重量難以置信的小。”
　　“不是，起飛重量小會引起機頭的異常擡升？這個……真的有關聯嗎？”陸景華又不是那種外行，可他實在想不通起飛重量小會跟機體異常擡升有什麽直接關系。
　　徐蒼其實心裏也拿不準：“我不太懂裏面的原理，但是從數據歸納上來說是這樣的。而且，並非單純的起飛重量小就能處罰機頭的異常擡升，還有另外壹個條件。我還查了這些航班的客艙布局，我發現當時飛機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安置在了後方……”
　　“妳這什麽意思，妳是說重心也有問題？”陸景華壹下子就品出味來了：“不可能吧，飛機重心都是經過嚴格計算的，絕對會是在標準範圍內的，要是重心超標，那艙單都不會傳出來。”
　　大型客機的重心是壹個極其敏感的數據，在規定中，重心的位置必須限定在壹個範圍內。壹旦重心超過了規定的範圍，那將會對飛機的安全造成極大影響。
　　配載室在計算飛機重心時肯定會考慮到這壹點兒。要是配載室發出來的艙單中的重心超標了，那就是壹次嚴重的計算錯誤。至少陸景華飛了這麽多年，從來沒遇到過此類事件。總不能在1566上出問題的航班都是配載計算錯誤吧，這也太離譜了。
　　徐蒼趕忙說道：“我哪裏說重心超標了，只是說重心非常接近於後側極限，雖然沒有超標，但也很接近了。”
　　“這樣嗎？”陸景華不由陷入沈思。
　　起飛重量小，重心偏後，這看上去也不是什麽很苛刻的條件啊。
　　仿佛是看穿了陸景華的心思，徐蒼忙是補充道：“哥，我上面沒有列出這些航班的乘客數，所以可能妳沒有壹個概念。這些航班的平均上座率只有百分之二十，這樣妳應該就能明白了吧。”
　　“這麽低！”陸景華壹楞。
　　按照市場部的習慣，上座率低於百分之五十就要考慮取消航班了，百分之二十的上座率基本都是要取消的。只有壹些極其特殊的情況會堅持飛行，比如航線有補貼之類的。
　　那這麽壹說，徐蒼說描述的情況的確極其難以出現。1566飛了快壹年了，也就出了這麽幾次。
　　然而，關鍵問題是，徐蒼這個完全建立在數據歸納上的猜測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