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歲考

　　“明雲師兄，這次妳壹定要幫我！”
　　琉璃燈下，明雲正坐於幾前，手執壹方白絹，全神貫註地擦拭著面前的青鋒長劍。這雖只是壹把普通鋼劍，但看他那專註神態，有如在擦拭著壹把舉世罕見的仙器壹般。
　　直到將手中青鋒寶劍完全擦拭過之後，明雲才擡起頭來，問道：“又是紀若塵的事？”
　　對面立著的正是明心，他憤恨不已地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明雲輕嘆壹聲，放下手中長劍，望著明心道：“妳才從靜室中思過完畢，怎麽就又想另生事端了？我看那紀若塵並不像妳說的那樣是個輕狂張揚之徒，又何必屢次三番的要去糾纏他呢？上壹次他將比劍壹事告知了紫清真人，雖然有虧言諾，但畢竟是我們強逼他試劍，犯了門規在先，說起來反而是他占了個理字。此事能夠至此為止，我看是最好不過。”
　　明心氣道：“師兄，那紀若塵嘴上全是仁義道德，實際上完完全全是壹個卑鄙小人！妳不要被他給騙了！以前是我們欺負他，但這壹回實在是他誣蔑的我！”
　　“此話怎講？”
　　“本來我靜修思過，四十九日眼看著就要到了，誰知紀若塵突然向真人們說自己房間裏少了許多法寶，然後說了個法寶丟失的日子。恰好那天晚上我去了壹次太常宮，想向紀若塵問他失約之罪，結果在他的房中沒有找到人。太常宮的道長回真人們，說那壹天只有我壹個人進過紀若塵的居處，然後修羅殿的道長就來問我，究竟將偷來的法寶藏到哪裏去了！”
　　明雲眉頭壹皺，道：“那妳拿過他的東西沒有？”
　　明心叫了起來：“若我拿了他任何壹樣東西，就叫我萬載不能得窺大道！師兄，我就去過他那裏壹次，偏他就那壹天丟了許多東西，天下事哪有這般巧法？何況我若拿了他那許多法寶又如何走得出太常宮？我可還未修到馭氣飛空的境界呢。”
　　明心笑道：“別說是妳，就是我也遠遠未到這個境界。妳把剛才的話跟修羅殿的道長們說了，不就沒事了？”
　　“沒事？那道長兇神惡煞壹般，先是問我把東西藏到哪了，後又問我是不是通通扔到了太常峰下的萬丈深淵裏，我當然回說沒有！他問來問去也問不出什麽，就自行出去了。我本也以為沒事了，哪知他片刻功夫就回轉了來，說我思過不誠，要再關我靜室半年！而且還說，這事紫清真人已經準了！”
　　“思過半年？！”明雲也吃了壹驚。
　　明心點了點頭，他畢竟是個孩子，此番受了天大委屈，雙眼壹紅，眼看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嗚咽道：“為了這次歲考，才特意放我出來七日，歲考結束後就又要關我回去了！”
　　明雲平素裏十分喜歡這個師弟，當下安慰了他壹番，又問：“這事妳告知了景霄師祖沒有？”
　　明心點了點頭，哭得更加厲害了：“景霄師祖將我痛罵了壹頓，然後才說若我今年能夠在太清靈聖境弟子的歲考中大勝，方會減我三個月思過。可是景霄師祖又不許任何弟子幫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才偷偷跑來找師兄幫忙的。”
　　明雲又安慰了明心幾句，言道他生性浮躁，靜室思過其實對他的修為精進大有好處，讓他不必如此在意雲雲，然後沈吟道：“妳太清靈聖訣已快修到圓滿，想要在歲考勝出其實也不算太難，這樣吧，我這裏有些玄黃砂，妳拿去繪三張風沙符，當可保妳三場勝局。”
　　這壹次輪到明心大吃壹驚，道：“玄黃砂？師兄，這可不行！”
　　玄黃砂是十分罕見的靈物，唯有南蠻數地有產，以之輔佐修習太璇峰大五行劍訣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而若要繪壹張風沙符，至少需有太清真聖境的修為，比明心目前道行足足高了兩層，唯有將玄黃砂化入符水，明心才可能繪出風沙符來。
　　歷年歲考，各宗脈間比拼較量，為的不過是個虛名，而非有什麽實利。這些年輕弟子們道行低微，相互間勝負往往取決於所用法寶符咒好壞，但歲考中壹應法寶符咒均需弟子自制，因此初階弟子間的比試往往演變成下多少本錢，就會有多少戰果。只是為了在僅是入門第二階的太清靈聖境比試獲勝而耗用玄黃砂，怎麽算都可說是將血本都虧了進去。
　　可是明雲只是微微壹笑，道：“這等靈材仙物，就是再珍貴難尋也不過是身外之物，不能當作本身的修為。姬冰仙昨日剛剛修進了太清玄聖之境，我們同時入門，現在她道行已比我高了整整壹階，已沒得可比。有了玄黃砂，我很可能贏過李玄真和尚秋水，但沒有玄黃砂我也未必會輸。我已經決定今年歲考不用任何法寶，就以這把三尺青鋒會壹會各脈同門，所以玄黃砂妳盡管用去。”
　　明心眼圈又是壹紅，低聲道：“謝明雲師兄！”
　　明雲笑了笑，道：“妳我本是同門，這又有什麽好謝的？對了，我聽說殷殷師妹前些時候剛得了壹把千年鐵木劍，妳索性也去悄悄借來用吧，反正她也勝不了幾場，要這等靈劍無用。而且就算景霄師祖知道了此事，也全然拿她沒法。”
　　哪知明心道：“師兄！我來之前已經去找過殷殷師姐借劍了，誰知她壹聽千年鐵木劍幾字就突然大發脾氣，竟然直接將我給打了出來！”
　　明雲也吃了壹驚，道：“竟有這等事？算了，妳也別急，明日我去向她借劍，再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好了。”
　　明心臨離開前，明雲忽然又想起壹事，叮囑道：“師弟，我聽說紀若塵也修入了太清靈聖境。妳若在歲考中與他對上，千萬不可妄動大五行劍訣，妳還駕馭不了五行劍氣！”
　　明心唯唯諾諾地離去。
　　此時此刻，張殷殷正在書房中大發脾氣，壹通狠砸，侍女們四處躲閃，但又不敢出房，只嚇得渾身戰栗。
　　張殷殷狠狠發泄壹通後，擡手向幾個侍女丫環壹指，喝道：“妳們給我聽著，今後不管是誰，只要敢在我這裏提到千年鐵木劍幾個字，都給我亂棍打出去！現在妳們都在這裏待著，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後院！”
　　說罷，張殷殷壹甩水袖，飛起壹腳踢開書房後門，徑自回後院臥房去了。直至進了房，她怒意仍未稍有減退，幾步縱到梳妝鏡前，重重坐下。只是她屁股剛壹挨著了錦凳，立刻壹聲痛呼，又彈了起來。
　　這壹回她多加了小心，左手扶著沈香木妝臺慢慢坐了下去。鏡中那張如花玉顏此時正咬牙切齒，多少煞了些風景。可是張殷殷已顧不得那些，她向鏡中狠狠比了壹個劍訣，咬牙道：“大仇當十倍以還，紀若塵，妳給我等著！”
　　此時已是嚴冬，太上道德宮上終日籠著壹層淡淡雲煙，這些雲氣乃是由陣法聚積而來，可以吸靈氣，可以去寒意，並非凡雲俗塵。
　　夜幕初垂時分，彌散在太上道德宮中的仙雲祥霧忽然微有湧動，從中步出壹個步步生煙的女子。她沿著青玉大道徐行，然後向左壹轉，轉上了通向丹元宮的石徑。
　　然而前方雲開霧散處，漸漸現出壹個青年道士的身影，正正好好地攔在了她的路上。那道士高大俊朗，望上去二十出頭年紀，負手而立，自然生威。他面色如玉，肌膚下隱現寶光，顯然修為不低。修道者修為到了壹定地步，大多駐顏有術，並不顯老，是以單憑外貌並無法分辨出真實年紀。
　　她當下立定了腳步，只是淡定看著那青年道士，壹言不發，等候著他讓路。
　　那青年道士與含煙對視良久，似是苦笑壹下，終於先行開口道：“含煙，最近風傳妳與太常宮壹個新進弟子紀若塵走得甚近，是否真有此事？”
　　含煙依舊是淡淡地道：“人雲亦雲，並不足信。”
　　那青年道士面色登和，但隨即又皺眉道：“可是玉玄真人數次在太上道德宮中給妳二人同時授課，妳和紀若塵道行修為相去甚遠，有什麽課業是需要壹起修的？我看玉玄真人此舉很有可能另有用意，她跟妳說過什麽沒有？”
　　含煙道：“師命雖然難違，但含煙自有主張。至於玉玄師祖交待過什麽，這個恕難奉告。”
　　青年道士臉色壹變，微顯怒意，但仍然溫和地道：“含煙，妳最近有些變了，這段時間我屢次找妳，可妳壹直不肯見我，這次我在妳回宮的路上候了半天，才算等到了妳。妳這又是為何？是為了玉玄真人的吩咐，還是真的為了那個紀若塵？”
　　說到後來，他顯然心神有些激蕩，大步向含煙走來。含煙纖手壹揮，憑空出現三支水箭，壹壹激射在他面前石徑上。那青年道士登時停下了腳步，愕然望著含煙。
　　含煙整個人都籠在淡淡水煙之中，但依然可以看出她面色淡漠，隱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意。她緩緩收回素手，道：“除卻大道之外，我心中再無他物，請勿再擾我了。”
　　青年道士盯著含煙，壹字壹頓地道：“含煙，妳真的如此絕情？”
　　含煙依然以飄飄蕩蕩的聲音道：“大道本無情，何來絕情之說？妳前程上佳，何若在這情字上面誤了修為，毀了前程？時辰不早，玉玄師祖尚有事找我，含煙得回丹元宮了。師叔也請回峰歇息，恕含煙不送了。”
　　聽到師叔二字，那青年道士面色終於大變，雙手顫抖，指著含煙，卻說不出什麽來，只是道：“好……好……”
　　他忽然壹躍而起，反身沖入了莫幹峰外的重重煙雲之中。
　　含煙徐徐起步，帶著重重水雲煙氣，向通向丹元宮的索橋上行去。她面色平淡如水，就如什麽都未發生過壹般。
　　此時玉玄真人並未在丹元宮，而是在太上道德宮希夷殿與諸脈真人議事。
　　希夷殿中仙氣蕩漾，煙雲隱隱，也不知是否是因為八脈真人齊聚的緣故。此時紫雲真人正撫須道：“若塵的傷並無大礙，這幾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其中有壹樁不明處，我始終參詳不透。”
　　紫雲真人即精於丹鼎，那醫理藥學於他不過是細枝末節而已。能令紫雲真人也參詳不透的地方，實是十分罕有。
　　紫雲真人先向景霄真人望了壹眼，才不疾不徐地道：“若塵右胸為千年鐵木劍所穿，但不過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據若塵所言以及諸位真人親自查探鑄劍臺所見，下手之人用的似乎是重樓派的太極天罡箭訣。但若塵周身經脈盡傷，真元反見強盛，這即是令我參詳不透之處。太極天罡箭雖然兇厲霸道，可失之粗糙，還到不了能夠傷盡周身經脈的地步。”
　　幾位真人議來議去，但既然紫雲真人也不知紀若塵經脈之傷來自何處，他們平素裏少研丹鼎，議了自然也是白議。
　　紫陽真人咳嗽壹聲，撫須道：“太極天罡箭訣不過是門運使真元的心訣，以我宗三清真經修為驅動這門箭訣並非難事。我們遍查無果，顯然此人乃是妖邪自幼安插在我道德宗的奸細。近年來我宗收徒太廣，往往只問天資，不察人品來歷，的確是大有問題。”
　　諸真人們互視壹眼，都默然不語。紫陽真人言下之意非常明顯，收徒廣而不察，自然良莠不齊，混幾個奸細進來再是容易不過。可是收徒不察壹事，說起來根源還在於各脈相爭，都要爭搶有天資的年輕弟子所致。
　　此時北極宮太隱真人忽然哼了壹聲，道：“妳爭我奪的，收徒怎麽能察？此事不提也罷，提也白提。”
　　他此言壹出，幾位真人面色都有些尷尬，只因北極宮素來不大與諸脈爭鋒，此番太隱真人戳了痛處，他們也無話可說。
　　紫陽真人點了點頭，又向紫清真人問道：“那個奸細之事，有什麽進展沒有？”
　　原來當日紀若塵重傷倒地後，即被巡查的道長們發現，立刻報給了諸脈真人。八位真人何等神通？在鑄劍臺走上壹圈後就已知當日情形，當下立刻安排親信在全宗內明察暗訪，淩晨時分就發現了壹個身懷太極天罡箭訣的女弟子。她極為機警，壹覺不對立刻服藥自盡，等諸真人趕到時，早已魂消魄散。
　　她道行不高，斷然發不出如此威力的太極天罡箭訣，真正的奸細定是另有其人，因此紫清真人立刻將她的屍身帶回修羅殿，親自設壇作法，要從九幽十地中將她消散的魂魄重行拘回，以施質詢。
　　此時見紫陽真人問起，紫清真人只是搖了搖頭。那女弟子的魂魄既然拘不到，此事的線索就全然斷了。
　　諸真人們皆沈默不語，面若寒霜。道德宗勢力雄強，諸真人皆是泰山北鬥類的人物，此刻吃了如此壹個悶虧，心中不悅已極。
　　玉虛真人冷然道：“下手之人既然用的是重樓派的太極天罡訣，那就讓重樓派把兇手交出來就是。如果他們敢不交人，哼，我宗的仙器飛劍，難道斬的只是妖魔嗎？”
　　玉虛真人此言壹出，登時有數位真人附和。
　　紫陽真人見了，即撫須道：“我道德宗素來以德服人，但也要以雷霆手段除妖伏魔。玉虛真人所言甚是，這樣吧，明日我即差人赴重樓派，限他們壹月之內交人。不然的話，我等就去拜拜重樓派的山門好了。”
　　此事即已議定，諸真人即壹壹散去。只是太極天罡訣既然能以三清真經驅動，自然也有可能以別派真元施為。這壹層曲折，就被略過不提了。
　　※※※
　　轉眼間，已到了正月初十。這壹天西玄山普降大雪，莫幹峰以及環繞十二峰中建有九宮的峰頂，仍是綠意昂然，宛然壹派南國風光。
　　這日清晨時分，太上道德宮清音閣大鐘長鳴十二記，以表歲時流轉，轉眼間又是壹年過去。
　　此時天色初明，晨霧未散，太上道德宮中，壹隊隊的年輕弟子就在當值道長的引領下分赴各處考苑，靜立守候。待紫陽等八位真人焚香設壇，祝告天地之後，這道德宗壹年壹度的歲考就要開始了。
　　道德宗歲考之制僅是針對尚未修出太清九境的年輕弟子而言。說是年輕弟子，但三清真經神通無窮，每壹個境界修煉難度都要遠超上壹個境界，故此雖然道德宗所收傳人皆是資質上佳、有緣修道之人，但五六歲起始修道，至五十多歲還得參加歲考的也是大有人在。
　　歲考依弟子境界不同，分在太上道德宮九座院落之中設考，各脈弟子分著不同服色，靜候著主考道長叫名。
　　初入門的太清至聖境其實十分容易，愚魯壹點的弟子有個兩三年也就修成了。紀若塵生得高大，看上去比壹般十八歲少年還要高壹些，因此立在壹群最多十壹二歲的小道士小孩子中間異常的顯眼。
　　不過這種事他早已習慣，在龍門客棧當夥計的時候，又有什麽樣的委屈沒受過？掌櫃的曾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雖然不是大丈夫，但壹樣得能屈能伸。
　　在無數目光註視下，紀若塵泰然自若，檢視著木劍咒符，就如身旁壹個人都沒有壹樣。此時雲風道長從院門外步入，徑直走到紀若塵面前，含笑問道：“若塵，妳初入太清靈聖之境，歲考對手道行都比妳深厚，會不會感覺緊張？”
　　紀若塵搖了搖頭，道：“不會。修行全在自己，旁人修得快些慢些，與我又有何關系？”
　　雲風道長點了點頭，贊許道：“難得妳這樣沒有勝負之心，正合了修道的要旨。”說著，他又四下壹望，見院落中立著的都是些孩子，於是放低了些聲音，拍了拍紀若塵的肩，道：“妳專心歲考，別要顧慮太多。師兄我天資魯鈍，六歲求道，四十九歲才最終過了歲考，妳雖然入道晚，但進境可比壹般弟子要快得太多了，只要今後繼續勤力，成就自然不可限量。”
　　若塵應了後，雲風道長看看時辰將到，又叮囑了他壹番，就自行離去了。
　　這壹間院落名為潮音苑，前後三進，主樓四層，位於太上道德宮壹隅，闊大而偏僻，正適合作為年輕弟子歲考之所。那些境界高的弟子都已能自制威能不弱的咒符，是以他們的歲考或是在設有重重陣法禁制的場所，或是直接搬到後山。此時三位主考道長正坐在主樓二樓，最後核對著手中名冊，清點弟子人數。
　　主考道長正要高唱歲考開始之際，身後殿門壹開，紫陽真人緩步走了進來。他慌忙放下手中朱筆名冊，沖上前去行起大禮，道：“不知紫陽真人到來，未能迎接，請真人降罪。”
　　紫陽真人壹揮手，微笑道：“無妨，妳去主持歲考吧，我自行上樓觀瞧好了。”
　　主考道長立時大吃壹驚。歲考乃是宗內真人長輩考察年輕弟子的機會，是以真人們並不壹定要觀看道行深厚弟子的歲考，經常只是選取自己感興趣的歲考觀陣。道德宗香火雖盛，但往往也要十年左右才會出現壹二個驚才絕艷的人物。姬冰仙、李玄真、尚秋水和明雲皆是在九年前同入道德宗，壹年之中接連出現了四個將有大成就的弟子，這等盛況，卻又是不多見的。是以往年真人們大多都在觀看這四人的歲考。未出太清訣築基三境的弟子道行修為太低，看也看不出什麽來。
　　像今日紫陽真人以代掌山門之尊，這般突然前來觀看靈聖境弟子的歲考，那主考道長雖活了五十五歲，卻也從未見過。
　　然則他驚訝之色尚未自臉上褪去，殿門外又走進壹人。主考道長剛剛從地上爬起來，撲通壹聲又跪倒下去行起大禮，伏地道：“不知太微師祖駕到，弟子真觀失了遠迎，請師祖降罪！”
　　原來進來的乃是太微真人，這主考的真觀道長正是太微真人壹脈，乃是真人的再傳弟子。太微真人壹揮手，只道了聲“起來吧”，就走過去與紫陽真人打了個招呼，壹同把臂登樓。
　　直到兩位真人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真觀道長這才站起身來，心中驚疑不定。他剛還在想為何這入門弟子的歲考竟然會引來兩位真人觀看時，身後殿門又是壹聲輕響。
　　真觀壹驚，如旋風般轉身，剛壹看清來人，立刻又跪倒在地，叫道：“未能遠迎景霄真人，請真人降罪！”
　　“無妨！”張景霄略壹揮手，就自行上樓了。真觀驚魂未定，暗忖道：“今日明雲和張殷殷也要參加歲考，景霄真人不去為高徒或愛女助陣，怎麽也跑到這裏來了？”
　　真觀心下越來越是驚疑不定，慢慢站起身來，看著樓梯只是在發呆。
　　此時殿門又是壹聲輕響。
　　真觀渾身壹顫，也不擡頭，直接回身飛跪而下，口稱：“恭迎真人！”
　　這壹次輪到顧守真真人大吃壹驚！他愕然呆了壹刻，才向身後的紫雲真人道：“紫雲道兄，我……剛剛道基有不穩之象嗎？”
　　紫雲撫須道：“守真真人通體凝潤，寶光含而不顯，仙氣斂而不發，道基何止穩固，依我看不出十年，守真真人又要有所進境了。”
　　此時二位真人身後又有壹人道：“這真觀看起來道行不厚，難得的是靈覺如此敏銳，居然能察知守真真人氣機，嗯，看來他是宿慧未顯，當屬大器晚成之輩。”
　　真觀伏在地上不敢擡頭，聽聞這壹句誇獎，壹時間心中既驚且喜，連聲音都顫了：“多謝玉玄真人誇獎！”
　　三位真人就在眼前，真觀完全不敢擡頭，忽然又聽壹人道：“難得三位真人都在此處，我們這就上樓吧！”聽那聲音，正是玉虛真人。
　　遠處悠悠鐘聲傳來，這才驚醒了真觀，知道別處的歲考已然開始。他站起身來，壹時間只覺得腦中迷迷糊糊，還有些想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再回首壹望時，見另兩位師弟仍跪地不動，不敢站起身來。
　　真觀只覺渾身真元洶湧如潮，時高時低，拍得他心旌動蕩，意馳神搖。要知道德宗門戶龐大，規矩森嚴，他入宗已近五十年，還從未同時與七位真人如此接近過。諸脈真人皆有不世之能，此時齊集樓上，與他如此接近，幾個時辰歲考下來，真觀說不定也能沾染得壹點靈氣，修為進上那麽壹小步。
　　他胡思亂想了壹番，又扳起指頭數了半天，才擦了擦額頭冷汗，喃喃地道：“八脈真人竟然到了七位！還好，還好，太隱真人可沒有來……”
　　真觀話音未落，身後忽然響起壹個聲音：“我就不能來嗎？”
　　真觀撲通壹聲，又跪倒在地，連聲道：“弟子不是這個意思！請太隱真人恕罪！恕罪！”
　　慌急之中，驚嚇之下，真觀跪的方向都錯了，把壹個屁股沖向了太隱真人。太隱真人重重地哼了壹聲，壹拂袍袖，自行登樓去了。
　　四樓上七位真人早已坐好，此時見太隱真人也上來了，紫陽真人當即含笑道：“我就說太隱真人也會來的，守真真人，這壹次妳可輸了。”
　　太隱哼了壹聲，道：“七位真人都已到了，我又怎能不來？不來的話，怎麽知道這當中有沒有什麽玄虛古怪？”
　　諸位真人素知太隱脾氣古怪，當下都微笑不語。太隱也不多說，自行找了個座位，閉目凝神，靜候歲考開始。
　　此時二樓處，真觀已將輔考的兩位師弟叫了起來，三人在臺前坐下。真觀揮退了樓上隨侍的小道士，將聲音壓得極低，悄聲道：“兩位師弟，八位真人可都在樓上了，妳們說，這麽大的陣仗，所為何來？”
　　壹左壹右兩個道長都是壹身冷汗未消，此時壹個機靈壹點的悄悄向下方院落中壹指。真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見到紀若塵立在廂廳廊下，在壹群小孩子中，宛如鶴立雞群壹般。
　　“這個人……是叫做紀若塵吧？”真觀翻了翻手中名冊，低聲問道：“聽說他天資不錯，才四五個月時光就修成了太清至聖境，但這可還比不上李玄真幾人，更難與姬冰仙和當年的伯陽師侄相提並論。他何以能當得真人們如此看重？”
　　那師弟冷笑壹聲，道：“真觀師兄真是糊塗了，真人們神通廣大，他們的心思我們哪裏揣摩得出來？再說我等微末道行，鼠目寸光，又看得出來紀若塵有沒有天資？我聽說八位真人都有為紀若塵授業，這等殊榮，又有哪壹個弟子有過？現在八位真人連姬冰仙的歲考都不去看，突然在這裏聚齊，除非為了紀若塵，又能為了哪個？”
　　真觀恍然大悟，慚愧道：“還是師弟有遠見，唉，現在八位真人都在樓上看著，我也是怕弄錯了人，不好交待。既然如此，那我就有了計較了。紀若塵剛入太清靈聖境，道行上較旁的弟子是差了的。下場較技乃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們無能為力，但解經、圖符、講道、雜術四項上，我等盡管往高了點評，好歹讓他拿了這個太清靈聖境歲考第壹回去。”
　　見兩位師弟均點了頭，真觀又叮囑道此事事關重大，事後萬萬不可泄露出去雲雲。隨後真觀招過壹個胖大道人，吩咐壹句後，那道人即走到二樓露臺前，微運真元，悠然高聲唱道：“歲考……開始！”
　　胖大道士聲若鐘謦，在潮音院中回蕩不已，倒真有如潮生潮落般起伏不定。
　　四樓上，太隱真人忽然張開了眼睛，冷笑壹聲，道：“這個真觀果有宿慧啊，玉玄真人法眼無差，看人的功夫倒真可說是道德宗真人第壹。”
　　饒是玉玄真人道行深厚，壹聽之下，玉面上也立刻微生紅意，道袍袖角無風自動。她如釘在了椅子上，動也不動，只是擡眼望著天空，似是忽然變成了壹尊石雕。過了片刻，玉玄真人才徐徐地道：“太隱真人此話就不對了，真觀乃是太微真人再傳弟子，所以若說目光如炬，還要推許太微真人才是。”
　　太微真人端坐不動，過了許久，才慢慢哼了壹聲。聲音倒是不大，但隱有風雷之意。
　　※※※
　　紀若塵沒等多久，就聽到道長點喊名字，於是隨著十余個孩子壹同來到壹側廂房。
　　道德宗歲考之制有文考武考之分，文考分解經、圖符、講道、雜術四項，武考簡單得多，那就是場中較技。解經是主考道長指定壹段經文，由弟子解釋其義，圖符包括靈圖寶錄制符繪咒等等，講道則是由主考道長出個題目，由弟子發表見解，雜術包含最廣，丹鼎卦象風水等皆在其中。
　　這壹次真觀道長親自來主試紀若塵，他思忖著紀若塵出身紫陽真人太常宮壹脈，於是出的題目都與太常宮多少有些關聯。紀若塵受齊了八脈真人指點，求道上是較尋常弟子少了壹年時間，但回答起來中規中矩，雖未能讓真觀道長有何驚艷之感，可也在廣博壹項上遠勝過其他弟子。
　　轉眼間四項考錄已畢，就到了下場較技之時。
　　考場就設在庭院之中，偌大的庭院被壹面面黃絹小旗隔成了二十塊試場。直到紀若塵下場時，才見眼前的對手竟然是壹個看起來才八九歲的孩子。道德宗弟子修至靈聖境時，已可開始將真元化為外力，是以這些孩子看似纖弱，壹旦運起真元時力道可都不小，快修至圓滿時，力量甚至不比壹個成年壯漢差到哪去。
　　但這孩子道行比紀若塵也高不了多少，更沒有紀若塵的實戰經驗，因此三招兩式之後就被紀若塵使了個詐，壹把推出了試場。
　　接下來他的對手是丹元宮的壹位女弟子，看上去十二、三歲年紀。她的道行可就高得多了，身影翩翩若仙，足下若踏波而行，手中木劍振蕩不已，揮動間即幻化出重重劍影，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與她比起來，紀若塵無論是道行還是身法都要差上許多，被她在身周反復繞了幾圈，就有些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應付漫天襲來的劍影。
　　樓上八位真人都睜開雙目，註視著場中的比試。庭院中的年輕弟子場中的激烈比鬥，場外的緊張準備，渾然不知八位真人都在樓上。
　　紀若塵鬥著鬥著，腳下忽然壹滯，手中掐訣，開始誦咒。那女孩子如何肯給他這種機會？她如壹溜煙般繞到了紀若塵背後，木劍迅若劍電般點在紀若塵的後背上。只是劍尖落處發出撲的壹聲悶響，全不似是刺上了血肉之軀，倒如同刺到了壹株腐木上壹樣！
　　紀若塵不去閃躲，反而腰壹挺，以後背反向木劍壹頂。木劍吃不住這般力道，啪的壹聲斷成兩截。那女孩啊的壹聲驚呼，萬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她正手足無措之時，紀若塵已轉過身來，擡手向她壹指，於是壹股惡風披頭蓋臉地向她砸來，風中又夾帶著無數炙熱無形的細砂！
　　她驚叫壹聲，被無數丹砂擊得倒退數步，跌坐場外，這壹陣已是輸了。
　　主樓上玉玄真人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轉頭向紫雲真人道：“恭喜真人再創新訣！只是不知此訣是何名字？”
　　紫雲撫著長須，笑道：“這是我自《上皇金錄》中偶然悟得，取名為丹砂訣。遊戲之作，玉玄真人不必當真。”
　　玉玄哼了壹聲，道：“我看這丹砂訣運力斷而不續，功用偏而不全，恐怕是專門用來克制某些道法的吧？”
　　紫雲真人呵呵壹笑，並不回答，給玉玄真人來了壹個默認。玉玄真人面若寒霜，正不知說什麽時，庭院中忽然雷光壹閃，伴隨著無數孩子的驚呼聲，壹道淡藍雷電當空而降。
　　“壹氣驚雷符？他怎麽可能繪得出這天心正符來？”紫雲真人面露訝色。他隨即醒悟過來，轉頭向太微真人怒視壹眼，道：“妳倒是當真舍得！”
　　此時紀若塵面前躺著壹個年輕弟子，滿面焦黑，正是紫雲真人的天關宮弟子。這弟子本是道行深厚，已近於將靈聖境修圓滿了，可是萬沒想到紀若塵揮手間居然祭出壹張壹氣驚雷符。他又哪裏抵得住天心正符的落雷之威？當下壹擊而倒。
　　既然見到紀若塵以自己所授手段勝了紫雲真人的天關宮，太微真人只是正襟危坐，全當沒聽見紫雲真人在說些什麽。他心中還有壹樣擔心處，看來真人們為了壓制別派，已經私下裏授了紀若塵不少手段，此時還不能得意，萬壹自己司空宮的弟子也如此栽在紀若塵手裏怎麽辦？
　　此時庭院中突然騰起壹團黑霧，過不多時，又有壹道火光升起，原來紀若塵以余下兩張玄都鎖魂符和陽炎符分別勝了太極宮和陽明宮的兩位弟子。直至這時太微真人才撫須微笑，略有得色。
　　紀若塵道行雖處最末，但法器咒符實在厲害，又有克制諸宮道法的手段，頃刻間連勝數仗，可謂勢如破竹。略事休息後，立在他面前的是出自北極宮的壹位弟子。
　　北極宮太隱真人精研道藏原典，壹心直指大道根本，是以他宮下弟子精於各樣學問的皆有，不像別宮那樣各有所長。如此壹來，紀若塵反而不知該如何克制北極宮弟子，眼見這孩子氣度沈穩，道行頗厚，顯然不好對付。
　　紀若塵略壹沈吟，心中已有計較，他掐訣看看天色，又計算了壹下方位，方才向那弟子施了壹禮，示意可以開始比試了。主持道長壹聲令下後，紀若塵將木劍送回背上，轉而取出壹面黑鐵鑄成的八卦盤，足踏卦位，繞著那弟子逐漸遊走起來。
　　這壹場比試出奇的冗長，紀若塵只守不攻，八卦盤上火光流動，他足下踩到哪裏，卦盤上哪壹個卦象就會相應亮起。那北極宮弟子只覺紀若塵周圍三尺之地像是忽然變了壹個世界，忽而有風，忽而凝滯，剛有波濤洶湧，又見暗流無數，可說是變幻不定。他木劍只要刺入紀若塵身周三尺，就得相應加力，方能保持劍勢不變。如此壹來，他每壹劍刺出，都得多耗上三分真元。而紀若塵以玄鐵八卦盤借助天地之氣，甚至連他的靈力也借了壹分過來，就要省力得多。偏那紀若塵打定了主意只守不攻，無論北極宮弟子如何引誘，他就是縮在八卦牌後不肯出頭，顯然是打算對耗到底。
　　轉眼間已經是壹刻過去，兩人都已渾身大汗淋漓，可沈悶戰局依然未有任何變化。那北極宮弟子出劍越來越是虛浮無力，心中早已暗罵了無數次紀若塵卑鄙無恥，竟然使這種無賴招數。
　　主樓上太隱真人的臉色已有些難看了，終於忍不住道：“原來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是這麽用的。”
　　顧守真為人隨和，可不似其他真人壹樣講究風度排場，他笑道：“若塵能另出機杼，將先天卦象如此運用，連我都未能想到，這份才智可是不多見啊！說起來這玄鐵八卦盤水火不傷，又方方正正的，拿來當盾牌用其實也不錯。”
　　此時庭院中北極宮弟子勉力壹劍刺出，又是落了個空後，終於支撐不住，木劍拄地，這才支持著沒有倒下。他道袍已為汗水濕透，若被拋上了岸的魚壹般急劇喘氣，連認輸的話都說不出來。反觀紀若塵雖然也疲累不堪，但好好立著，顯然還能壹戰。紀若塵畢竟年紀大了許多，體力上實在是占便宜。
　　再休息壹刻後，隨著真觀壹聲喝令，十余道士將場中分隔試場的黃絹小旗都撤了下去。紀若塵緩步走入場中，在他對面立著的，正是明心。
　　這陣已是今年歲考最後壹場，雙方都每戰皆勝，因此此役勝者即是靈聖境較技第壹。雖然休息過壹刻時光，又服下補氣的丹藥，但紀若塵面色仍顯得有些蒼白。而他對面的明心看上去也好不到哪裏去。
　　兩人相互施禮之際，明心忽然咬牙低聲道：“紀若塵，妳這無恥小人，居然誣陷我偷妳東西！可害得我好苦！妳等著，等我打贏了妳，三個月後我自然會來找妳算帳！”
　　紀若塵壹怔，低聲道：“我是丟了東西不假，但可沒說是妳拿的，何來誣陷壹說？妳犯了門規，受罰乃是理所應當，又有何不服之處？反正妳也不是第壹次要找我麻煩，到時想來就來，別說得這麽道貌岸然的。下壹次再來惹我，可就不是關妳數月這樣簡單了。”
　　明心尚是孩子心性，又受了委屈，此時被紀若塵壹激，立時心頭火起，當下挺劍就刺。這壹劍突如其來，雖然是含憤出手，但也與偷襲無異。紀若塵壹驚之際，木劍劍尖已經點到了眼前！他側身壹個翻滾，這才堪堪避過了這壹劍。
　　真觀忙喊停了比試，訓斥了明心幾句之後，才讓雙方重行開始。
　　此時眼見門下弟子行止不端，景霄真人臉色已有些陰沈。
　　明心運劍如風，擊刺間隱有風雷之聲，五行劍訣運轉純熟，變幻不定。他壹心要贏下這場比劍，奪得歲考第壹，好能將半年的面壁改成三月，是以壹上手就出了全力。
　　此時二樓上，真觀師弟見四下無人註意，打開壹冊題卷看了看，悄悄遞給了真觀。真觀接過壹看，原來是明心的四項文試題卷。他又打開紀若塵的題卷，兩相比對了壹下，當即提筆在明心卷上改了幾字，將評定降了壹等。這樣壹來，就算紀若塵在較技中輸了給明心，仍然可以奪得歲考第壹。
　　紀若塵和明心專心比鬥，當然不知其中還有這等玄妙。明心更是壹心求勝，木劍上開始隱現在光芒，漸漸響起了風雷之聲。紀若塵心中壹凜，知明心已逐漸用上了大五行劍訣。大五行劍訣威力強大，易學而難用，壹旦失了控制，往往就是周身真元在壹劍中盡行使出。紀若塵可是數次吃過這劍訣的大苦頭，若不是有解離仙訣在身，早就重傷在張殷殷手下了。但在這較技場中，眾目睽睽之下，他又哪敢使出解離訣來？
　　當下紀若塵凝神應戰，手中木劍劍勢壹轉，東刺壹下，西擋壹下，劍意古拙，雖然真元微弱，但煌煌然而有天地之威，正是玉虛真人所授之列缺劍。
　　既然使動了列缺劍，幾劍之後紀若塵就扳回了不利之局。
　　景霄真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明心行止不端，有虧禮儀，顯得他太璇峰弟子著實沒有教養。而紀若塵又是用玉虛真人所授之列缺劍來破他的大五行劍訣。是以這場比試不論結果如何，他面子上都不大下得來。
　　景霄真人功行何等深厚，只向場中看了壹眼，即道：“若塵所用的這幾式列缺劍斷章取義，有違列缺劍本來劍意，恐怕是玉虛真人臨時所創的吧？”
　　玉虛真人微笑道：“景霄真人所言極是。太璇峰大五行劍訣博大精深，天下罕有其匹，若塵不就數次傷在大五行劍訣之下嗎？我授他這幾劍，只是讓他自保而已。”
　　景霄真人哼了壹聲，沒再作聲。他又怎會不知道行不夠時大五行劍訣不能輕用，平時也多用訓戒弟子。只是連張殷殷都控制不了大五行劍氣，明心道行又差了壹層，更加不能使用大五行劍訣。
　　此刻明心既然使動了乙木劍氣，那景霄真人管教弟子無方的罪名，是怎麽也逃不掉了。
　　場中明心劍氣越盛，景霄真人的臉色就越是難看。
　　此時明心咬牙切齒，劍出如風，木劍上已全是蒙蒙青光。紀若塵全神貫註應戰，不敢有半分疏忽。他領教過大五行劍訣多次，知道使動這等劍氣已是明心的極限，若再催運劍氣，很可能就會失了控制。
　　紀若塵雖用的是專以克制大五行劍訣的列缺劍，但雙方道行相去甚遠，木劍每壹次相觸，他都會全身震顫，踉蹌後退。明心戰得性起，雙眼通紅，他得勢而不饒人，呼喝聲中不斷揮劍追殺，全然忘記了控制五行劍氣。轉眼間紀若塵身上連中數劍，雖然都經過擋格，但明心劍上余威也讓他疼痛不已。
　　此時玉虛淡淡地道：“景霄真人門下弟子，真是好大的殺氣啊。”
　　景霄只是哼了壹聲。
　　場中戰到酣處，明心忽然劍交左手，右手捏壹個法訣，食中二指指尖自行彈破，湧出數滴鮮血。他從懷中取出壹張暗黃符紙，以染血雙指刺破符紙，然後大喝壹聲：“且看我神通！”
　　壹把淡白真火瞬間燒盡符紙，場中只聽壹聲轟鳴，突然間黑風大作，刮面如刀，風中又憑空出現無數飛砂走石，威勢無倫。壹個不小心被砂石擊中的話，輕則皮開肉綻，重則骨斷筋折。這可非是風沙符，而是威力更勝壹籌的狂沙符！
　　明心用上了所有的玄黃砂才制出壹張狂沙符，等的就是這壹刻。他木劍壹挺，就欲徹底擊倒紀若塵。只是明心手中木劍忽然嗡的壹聲響，青光驟然大盛，頃刻間吸盡了明心全身真元，脫出了明心手心，宛若遊龍般自行向紀若塵刺去！
　　劍訣失控！
　　明心駭然欲絕，心知已闖下大禍，壹時間呆立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當他擡眼望去時，赫然發現木劍竟擊了個空，漫天風沙中早已看不見紀若塵身影。
　　風沙壹起，紀若塵就心知要糟，果然明心手中木劍光芒大盛，閃電般向他擊來！
　　此時罡風如刀，砂石若雨，當面又有木劍勢挾風雷襲來，壹時間，紀若塵已閃無可閃，避無可避！眼見就要重傷在明心手中之際，紀若塵腦中轟的壹聲，仿若又回到了那風沙莽莽的塞外戈壁，而那明心怎麽看都是壹頭萬惡肥羊。
　　紀若塵不及細想，踮起足尖，弓下腰去，仿若化成壹道輕煙，壹低頭讓過了當面木劍，幾大步閃到明心背後，足下無聲無息，身形如鬼如魅，全身上下渾無壹絲生人之氣！
　　他高擡腿，輕落步，穿行於漫天砂石中，恰如遊魚過隙，無跡可尋。
　　紀若塵雙手橫執木劍，以劍為棍，無聲無息地敲在明心後腦上。明心悶哼壹聲，雙眼壹翻，當場軟倒在地。
　　這壹動作紀若塵也不知做過了多少遍，放翻明心後，當下又順理成章向他壹指，喝道：“妳這肥……”
　　好在紀若塵尚有急智，話壹出口即知不對，生生把那個羊字給吞回了肚裏去。
　　四樓上壹片死寂，隱有陰風陣陣。
　　沈寂片刻之後，景霄真人方道：“各位真人，妳們可曾看清若塵剛剛所用的是何法訣？”
　　景霄真人向各位真人壹壹望去，各位真人皆面色凝重，皺眉苦思，但無壹作答。紀若塵這壹擊渾然天成，變幻無方，不動真元，不露生氣，諸位真人雖然都見聞廣博，可也無人能識得紀若塵所使的究竟是何法訣。
　　紫陽真人與紀若塵相處最久，撫須沈吟道：“依我看，他這壹擊純以人力而為，分毫不動真元，倒有些像是身後打悶棍的路數……”
　　話才說到壹半，紫陽真人即住了口，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