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的香

　　放學鈴響的時候，沒等李謙開溜，齊潔老師就已經點了他的名，“李謙，放學後到我辦公室來壹趟。”
　　陣陣笑聲中，同學們很歡樂地各回各家，李謙就只好跟在齊老師的身後來到她的辦公室。
　　膝上三分的黑色筒裙，勻稱修長的小腿，精致的腳踝，肉色長筒絲襪，系帶高跟涼鞋……就在李謙身前壹步壹步、不緊不慢。
　　優雅如貓，性感如狐。
　　到了辦公室，齊潔老師坐下，敲敲桌子，說：“說說吧，妳這到底是想怎麽著？”
　　李謙的頭垂得很低，態度異常之誠懇，說：“老師我錯了。”
　　“錯了？壹句錯了就完了？”
　　李謙沈默。
　　現在回想，他覺得課堂上那會兒自己好像確實有點色迷心竅來著，雖說這個時代似乎對戀愛、婚姻放得比較開，可尊師重道這壹點卻絕對來得比上輩子還要深入人心，自己在課堂上當著那麽多人公然調戲年輕的女老師，這個……
　　齊老師見他不說話，就說：“妳說妳怎麽那麽些個怪話呀？啊？王靖露跟妳之間到底怎麽樣，妳們談沒談戀愛、將來結婚不結婚，老師現在都管不著，但是妳總不能在我的課堂上傳情表愛吧？這動不動就哄堂大笑壹下，妳讓別的同學怎麽能靜下心來學習？”
　　呃，她似乎根本就沒提調戲女老師這件事？
　　不過仔細想想也對，在成年人眼裏，壹個十七歲的大男孩開句玩笑，充其量是壹句表達愛慕之意的玩笑，可還真是跟調戲這倆字不太靠的上邊。
　　換句通俗點的話就是：妳壹個十七歲的小屁孩，懂個屁的調戲不調戲啊！
　　這時候，李謙也不敢擡頭看她，害怕再讓她看出點什麽來，就只好還是把那句話用更誠懇的語氣說出來，“老師我錯了。”
　　“知道錯了？嗯，知道錯了就好！”
　　齊老師擰開粉紅色的保溫杯喝了口水，道：“別的老師也沒啥要求，這個事兒也不準備罰妳什麽，就是，妳的成績是不是能弄得好看壹點啊？”
　　李謙擡頭看看她，然後低下頭去。
　　齊老師說：“妳看看妳，多聰明的壹個孩子，逗悶子的話張嘴就來，老師還記得剛進高壹那時候，妳還是班上前十名呢，可妳看看現在，班裏四十五個人，妳排第四十三名！老師知道妳國文好，壹直都好，可光國文好也不行啊，以後在別的課上也都加把勁兒好不好？”
　　這還能說什麽？李謙只能點點頭，說：“好！”
　　齊老師想了想，說：“這樣，以後我的國文課，妳愛幹嘛幹嘛，愛學哪壹科就學哪壹科，好不好？只要妳別擾亂我的課堂秩序，也別睡覺，妳可以隨便學數學，學英語，學俄語，都隨便妳。別的我不說，就看妳國文成績那麽好，英語和俄語卻只能考三四十分我就知道，妳肯定沒用心，這語言學科嘛，都是互通的，妳稍微下點功夫也不至於考那麽點分……”
　　……
　　下午放學之後，李謙終於有時間找到壹家樂器店買了壹套弦。
　　上輩子他玩了二十多年吉他，什麽古典吉他、弗拉門戈吉他、電吉他、夏威夷吉他、皮克吉他，等等等等，沒有壹樣不是精熟，何況壹把百十塊錢的民謠吉他？
　　利索地換上壹套新弦，他開始調音。
　　吉他調音，生手需要借助鋼琴來定音，但李謙就完全不必，音準就在他腦子裏。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這是壹把被丟在床下至少十年的吉他，但樓房、還是三樓，並不潮濕，所以這把吉他的音箱和共鳴幾乎沒受什麽影響。
　　……
　　聽著屋裏東壹榔頭西壹棒子的吉他響，李謙他爸李樹文好奇地敲敲門、然後推門探個腦袋進來，“怎麽著了這是？怎麽又想起摸吉他了？”
　　李謙把吉他舉起來，他覺得自己前後兩輩子加壹塊兒都沒那麽興奮過，“我下午放學去買了套新弦，剛換上，爸，我寫了首歌，唱給妳聽聽呀？”
　　李爸壹臉不信，“妳十年前就學了三天，我記得妳當時那個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說什麽都不願意學了，這十年後，妳反倒還會自己換弦了？還自己寫歌？”
　　李謙很認真的說：“我天賦高啊！”
　　李爸直接招手，“來，過來給老爸看看稿子，妳這天賦，回頭留著騙小女孩去啊！”
　　李謙問：“稿子？就是妳那棵樹啊？”
　　李爸聞言有點不大樂意，“什麽叫我那棵樹，妳小子知道個屁，我這篇散文名叫《故鄉黃花》，剛定稿，來來，妳來給老爸提提建議。”
　　李謙說：“不看，要讓我給妳看稿子，妳得先聽我唱歌。懂不懂什麽叫先來後到？”李爸本就是個講理的人，猶豫了壹下，他覺得自己還是需要兒子看完了給點很認真的建議的，就決定先把兒子這股勁兒給糊弄過去。於是他說：“好好好，妳唱，老爸聽著！”
　　李謙很興奮地清了清嗓子，又最後試了壹把弦，確定音準沒問題，然後就想，以老李同誌這個歲數，以及他那份資深文青的心，估計自己要是把《我的地盤》、《小蘋果》什麽的弄出來，他那眉頭得能皺成梯田。但是，太貼古典路子的歌，比如劉歡大人的《情怨》那種，京味戲曲風，那又顯然不該是現在的自己能寫出來的。
　　略壹沈吟，李謙就拿定了主意，於是，清脆而柔美的吉他聲伴著廚房裏的叮叮當當和抽油煙機的嗡嗡聲果斷開始——
　　“當花瓣離開花朵，暗香殘留，
　　香消在風起雨後，無人來嗅。
　　如果愛告訴我走下去，
　　我會拼到愛盡頭。
　　心若在燦爛中死去，
　　愛會在灰燼裏重生。
　　難忘纏綿細語時，
　　用妳笑容為我祭奠。
　　讓心在燦爛中死去，
　　讓愛在灰燼裏重生。
　　烈火燒過青草痕，
　　看看又是壹年春風。”
　　……
　　歌呢，肯定是好歌，而且是屬於那種整個音樂圈子壹年都未必能拿出壹首來的精品佳作，再加上李謙的吉他編曲有相當水準，而且眼下這個李謙的嗓子，也比上壹世給力多了，雖然沒練過，氣息肯定弱點，但架不住李謙會用，壹些小高音、真假音轉換，幾乎是不費什麽勁兒就給足了味道，所以整首歌唱下來，感覺相當好。
　　雖然以李謙現在的實力，跟原唱那把嗓子的柔美深情肯定還是沒法比，但拿到KTV去糊弄壹下，肯定是夠震壹間屋子的了。
　　這輩子的第壹次表演，雖然離完美還差老遠，但李謙特投入、特深情。吉他聲了，他還又過了壹陣子才睜開眼，這才帶著點兒緊張地看著老李同誌，問：“爸，怎麽樣？”
　　李爸似乎還在回味，楞怔了壹下才說：“這是……妳寫的？”
　　“啊！我寫的！”李謙說。
　　李爸咂摸了壹下，臉上慢慢露出壹副思索的神色，然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挑眉看著李謙，表情特糾結。
　　李謙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李爸幹脆走進屋來，拉過李謙的電腦椅坐下，想了想，很認真地說：“小謙，爸跟妳說哈，這個人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人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找準並發揮出自己的長處來，這個道理……妳知道吧？”
　　李謙有點蒙，“爸您什麽意思？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李爸臉上有點小尷尬，搓了搓手，說：“不是，我那個意思吧，他……嗨，我的意思就是說，妳要追女孩子，沒必要非得唱歌什麽的！”
　　李謙更蒙了，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老爸，壹臉懵懂。
　　李爸皺著臉，說：“我的意思是……妳比方說，想當年妳媽漂亮吧？用妳們現在小孩子的話說，那也是校花級別的，妳別看她現在就壹家庭婦女，當年那好看著呢！哎，別的不說，妳自己照照鏡子，妳這張臉長得就像她更多。而且她還不光是長得好看，什麽朗誦啊、唱歌啊、唱戲啊、主持啊，人家都是壹把好手，那可年年都是我們學校的文藝標兵啊，厲害著呢！可妳爸我呢？長得就不算醜吧，也就是壹個普通人，而且渾身上下都湊不夠二兩藝術細胞，可最終結果怎麽樣，妳媽還不是倒追的我？”
　　“呦！”李謙這還是第壹次聽自己老爸痛說革命家史，頓時倆眼放光，壹屁股坐到床上，也顧不上問歌的事兒了，趕緊就問：“那您給說說，當年您是怎麽吸引住我媽的？”
　　李爸腰背壹挺，眉毛都差點兒要飛起來，“沒別的，咱爺們兒文采好啊！這歌，他是個人就會哼哼幾句，但小說，那也是是個人就能寫的麽？是，歌唱好了也不容易，可她比得上咱這直接把小說變成鉛字，而且還能拿到壹大筆稿費麽？妳說，當年我要是不寫小說，直接抱著把吉他去給妳媽唱歌，她能相中我？”
　　李謙咂摸咂摸嘴，開始回過味來了。但這裏頭有點繞，他有點不太敢確定。
　　想了想，他說：“敢情您的意思是，我與其唱歌，還不如幹脆把心思放到寫首情詩啊什麽的上頭，對吧？您是……這個意思吧？”
　　李爸聽了壹拍大腿，還特意湊過來，壹邊拿手指指指對面王家的方向，壹邊小聲說，“其實妳唱歌也沒啥，可問題人家對門那姐妹倆都是幹這個的，妳說妳這抄首歌當成自己的唱給人家聽，這將來能有個不戳破麽？到時候戳破了，這得多丟人？”
　　果然！
　　老頭兒費了那麽大心思、繞了那麽大壹個彎子，果然就是落在這兒了！
　　他以為自己這歌是抄襲的！
　　而且壹旦認為自己是抄襲的，老頭兒還自動補全了所有情節：自己這是為了打動王靖露，所以才去抄了壹首歌來準備說成是自己寫的！
　　老文青的心思，果然夠繞的！
　　可問題是，我有那麽二麽我？
　　李謙張張嘴，想辯解什麽，但是……他又撓撓頭，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實話說，在這個世界，他完全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這歌就是我寫的。但是、可是、可但是……
　　李爸這會子特得意，自以為自己這次對兒子的教育是及時的、成功的，頓時覺得自己父愛滿滿，覺得自己這個當爹的簡直太有成就感了。他直接站起身來，連拉著兒子看稿子都忘了，擡腿就走。臨出門前，又覺得差了點什麽，就轉身回頭，“對了，妳唱得還是不錯的……呃，這首歌叫啥名？妳這兒有磁帶沒有？”
　　李謙搖搖頭，滿臉憂郁，“歌名叫《暗香》。”
　　李爸沒看出兒子心裏頭那點兒糾結扭捏的小心思，只是點點頭，“這名不錯，挺搭的！嗯，尤其是這個詞，寫的有意境！”
　　……
　　晚飯之後，李爸李媽在客廳看電視劇，李謙則在自己的房間裏獨自憂傷。
　　果然有底線的人是痛苦的麽？
　　當面對老爸的質疑，他居然覺得如果強力表示這首歌是自己原創的，自己肯定會臉紅……怪不得自己上輩子混得那麽慘！
　　臉皮太薄！
　　不過麽，壹想到自己上輩子的那個掙紮，他突然就覺得心裏硬了點。
　　“他娘的，老子上輩子就在貧困線上掙紮，三十多年來壹直在拖國家統計數據的後腿，別說阿斯頓馬丁法拉利保時捷們了，就連福特野馬老子都買不起，這輩子至少也得先弄輛長城牌小跑開開吧？反正在這個世界，我這肯定就是原創！”
　　這麽壹想，眼前壹下子就豁然開朗了。
　　他麻利的拿出自己那個帶著鎖的日記本，開始寫歌。
　　壹首又壹首的歌，連詞帶曲，甚至有些他還順手記下點兒編曲的路子——對於壹個此前曾混跡音樂圈十幾年的半職業詞曲作者和業余級別的歌手來說，這個事兒真是太簡單了。毫不誇張地說，他腦子裏能記得的成品歌曲，至少也得有幾百上千首。如果有情景的觸發，他還隨時都能想到更多。
　　他正奮筆疾書呢，突然手機震動了兩下。
　　拿過手機瞥了壹眼，是條短信，王靖露發來的。點開來壹看，果然，又是空白。
　　李謙放下筆，想起那張清秀之極的小臉兒，情緒突然就有點復雜。
　　……
　　客廳裏，眼瞅著兒子說出去轉轉、開了門就出去了，等門壹關，李爸得意地拿胳膊肘碰碰李媽，“我剛才可挽救了兒子壹把！要不然他這回得丟大人，指不定還得鬧掰！”
　　李媽百忙之中回頭瞥他壹眼，剛才註意力都在電視劇上呢，壓根兒沒聽清李爸說的什麽，就瞥見他那副眉飛色舞的模樣了，就壹把推開他，“別鬧，看電視呢，待會兒等半夜的，萬壹兒子半路回來咋辦，妳還要不要臉了！”
　　李爸臉上瞬間露出便秘壹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