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李謙的歌技

　　煙氣裊裊。
　　順天京劇院的中堂，那棟據說是始建於順代前期帶回廊的正堂，此刻大門中開，正堂列香案三張，上供酒牲瓜果，其上掛三幅畫像。正中人物壹身黃色蟒袍，是唐明皇李隆基，也即梨園之祖，左側人物為京戲鼻祖，淮人程長庚，右側為程派老生創始人，順朝著名的“戲諸葛”、“程大王”，即程長庚曾孫，程念淮。
　　程雲山老爺子於香案左側坐，腰背挺直，面色恭嚴。
　　在京各大京戲著名流派的當代領袖者，程雲山老爺子的數位故舊之交，國家京劇院、順天京劇院的幾位領導，程老爺子的全部十七位弟子，文化界與程派、與程老爺子頗有淵源的幾位相關人士，皆站立兩旁觀禮。幾位輩分比程雲山還高的長輩，則有座。
　　當代程派的第三代弟子，下至十歲幼童，上至已經開始登臺的入室弟子，皆著正裝，侍立於門檻之外。
　　今天要入門的是第二代弟子，他們與之相比，當然要算還在門檻外的。
　　程派當家大弟子方少白正中站，朗聲道：“既入我門，當知規矩：壹，天地君親師，不可不敬；二，國家律條，不可不守；三，奸淫擄掠，惡者之德，當厭棄之；四，大煙者，曰福壽膏，曰快樂丹，壞吾康健，不可沾染；五……六……七……李謙，汝知之否？”
　　李謙垂首，“吾已知。”
　　方少白問：“能遵守否？”
　　李謙點頭，“能。”
　　方少白道：“善。可入我門！……上香！”
　　壹位滿頭銀發的老爺子起步，從負責供侍香燭的壹位年輕弟子手中接過三根已經點燃的香，顫巍巍緩行兩步，伸手遞香。李謙恭身接過，舉至鼻端，正心、正目、正鼻，俯首，跪。
　　三根香，高擎過頂。
　　方少白接香，轉李知玄，李知玄代為安香。
　　李謙叩首如三。
　　方少白道：“可起。”
　　李謙起身，站立。
　　方少白道：“取戒來。”
　　旁邊有程派弟子遞過壹把戲裏常用的道具——壹把木制塗漆的刀。
　　方少白接刀在手，道：“李謙，接三戒！”
　　李謙伸出右手。
　　方少白手裏的刀啪的壹下就打下來。
　　李謙的嘴角抽了壹下。
　　到了眼下這個年代，其實所謂門規戒律，早就已經松弛了，很多時候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以示老規矩沒有丟、沒有忘，像這種入門時的接三戒，也就是打三下手板，算是給新入門的弟子壹個下馬威，叫他知道門規不是說著玩的，卻也往往就是象征性的點到即止，根本不會真的打疼。但程雲山老爺子收徒弟，卻從來都是真打。
　　盡管事先方少白已經說過，自己到時候會註意，盡量打出聲音來叫老爺子聽見、又不至於太疼，可即便如此，畢竟還是疼的！
　　不過李謙也就是嘴角動了動，手掌卻仍是高舉著、不動。
　　“啪”！
　　“啪”！
　　方少白遞還戒具，扭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程雲山。
　　程雲山點點頭，於是方少白道：“李謙，可三拜，叩見師尊。”
　　按照方少白事先的叮囑，李謙並沒有轉身朝向程雲山的方向，而是仍然正對著香案，規規矩矩行禮、叩首。
　　三叩首之後，方少白笑笑，道：“禮成，請起！”
　　李謙站起身來。
　　直到這個時候，程雲山老爺子才站起來，有弟子遞過壹個看去極為精致的木盒子，老爺子接過來，走到李謙面前，道：“妳已入我門下，我做老師的，送妳壹個見面禮。”
　　李謙接過去。
　　程雲山道：“打開看看。”
　　不少人都踮起腳尖往這邊看。
　　李謙應聲打開盒子，卻見裏面放著壹把羽毛扇。
　　不少人看得有些發楞，即便是大堂之內，也忍不住稍有騷動。
　　老爺子正色道：“眾所周知，家先祖諱念淮，向來有‘戲諸葛’之稱，可惜他傳下來的那把諸葛羽扇已毀於百年前的戰火。這把羽扇，是我登臺四十多年始終在用的，今日我把它送給妳，望妳心心念念，為光大我華夏的戲曲文化而努力，為光大我京戲的文化而努力！”
　　從大堂裏剛才的騷動，李謙知道，這把羽扇代表的意義有點重，不過他還是當即躬身，道：“謝師傅。願承師傅之誌。”
　　……
　　程老爺子再開山門，這對於京戲界來說，當然不算小事。所以，盡管整個儀式從頭到尾可能也就幾十分鐘，但是很多人卻甚至必須得從幾千裏之外飛過來觀禮，還有壹些老壹輩的人物，也都是紛紛趕過來。
　　儀式結束，方少白帶著李謙壹壹拜見長輩和同門師兄弟。
　　那麽多人，壹時之間，實話說，李謙也就記住了幾個重點的，其他的充其量也就算是混個眼熟罷了。
　　然後，中午是方少白安排好的聚宴。
　　大家都是大忙人，聚宴結束之後，便很快就各自告辭而去了。
　　而經過了這壹整套繁瑣的程序，李謙，也就算是正式拜入了程雲山老爺子的門下，成了他的第十八位入室弟子。
　　不過對待李謙，老爺子顯然不像對待此前那些從小學藝的弟子壹樣嚴苛，雙方只約定，李謙每周會拿出兩個半天的時間來學戲。而按照當下的課程表，這個時間就初步定在了每周三的下午，和每周六的上午。
　　……
　　“咦……咦……咦……”
　　“唔……唔……唔……”
　　“啊……啊……啊……”
　　不斷有聲音從練功房傳出來，房間外，廖遼和齊潔四目相對，都是壹副好無奈的樣子。
　　齊潔苦惱地揉揉眉頭，“他這是……入魔了麽？”
　　廖遼搖頭，毫無姿態地盤腿在沙發上坐好，自顧自地剝荔枝吃，壹邊吃壹邊吐核，道：“不知道，反正我不愛聽京戲。”
　　齊潔忍不住又問：“他最近每天都這樣？”
　　這次反倒輪到廖遼詫異了，“不這樣還怎樣？我不也每天吊嗓子？唱戲和唱歌，都是唱，嗓子當然重要啊，他以前就算是沒學戲的時候，也會早起吊嗓子啊！”
　　齊潔撇撇嘴，無語。
　　但片刻之後，往那邊練功房瞥了壹眼，壹臉八卦地湊過來，先把廖遼剝好的壹個荔枝搶過來塞嘴裏，然後才小聲地問：“妳倆最近……他經常過來住呀？”
　　廖遼又剝壹個，也小聲說：“他應該是還沒動他那小女朋友呢，那邊他又不敢去，怕讓記者逮著，所以就周五周六準時滾回去陪他大老婆，周末到周四，全部在這兒！”
　　齊潔挑挑眉毛，沒說什麽，自己抓了倆荔枝坐回去剝。
　　廖遼瞥她壹眼，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就問：“妳那麽早過來，有事兒啊？”
　　齊潔剝完壹個荔枝塞嘴裏，嘆口氣，把剩下那個扔回去，拍拍手，拿過自己的公文包來，無奈地道：“人家潤卿姐的演唱會都排練個差不多了，現在就差確定嘉賓名單了，然後，還有些公司的事兒……”
　　說話間，她拿出壹摞文件，廖遼趕緊擺手，“我又不是他老婆，妳別念給我聽啊！待會兒等他吊完了嗓子，妳念給他聽。我不管這個！”
　　齊潔無奈地放下文件，看看她，“妳說妳懶成什麽樣了快？他還好，雖然不務正業，好歹人家是去學東西，妳看看妳，現在公司門口已經沒幾個記者了好不好？妳壹個假請了十天了，我就不信，妳現在還疼？還沒法走路？妳這是不是也該去公司報個到什麽的呀？還有，潤卿姐給妳電話了沒？她演唱會，妳倒是去還是不去？”
　　廖遼聞言也有點羞愧，終於停下手，但很快，還沒等她說話，練功房那邊居然停下了。
　　兩人都以為李謙要出來了。
　　但隨後，壹陣吉他聲卻突然傳出來。
　　廖遼沖齊潔飛個媚眼兒，小聲道：“來了來了，我跟妳說，我現在每天最享受的就是這個時候，比晚上我倆辦事兒還過癮！每天都有好歌聽！”
　　齊潔翻個白眼，就聽裏面開始唱：“妳在南方的艷陽裏，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妳的眼睛……”
　　兩個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人說話。
　　廖遼摟著自己的水果盤，齊潔抱著自己的文件夾，心神卻仿佛已經被那抹充滿磁性的聲音所帶走。
　　這壹刻，齊潔不知不覺就回想起，當初自己躲在樓道裏偷偷地聽他唱歌的那種感覺。
　　而事實上，事情才只是剛剛過去了兩年多壹點而已。
　　然而師生，已經變成了老板與老總。
　　她不由得微微抿起嘴唇，臉上有些淺淺淡淡的傷感。
　　然而歌聲唱到壹半，卻停下了。
　　片刻之後，吉他聲再次響起，“前塵往事成雲煙，消散在彼此眼前，就連說過了再見，也看不見妳有些哀怨……”
　　當吉他聲和歌聲再次停下，廖遼壹臉花癡狀，喃喃地道：“妳知道嗎？就沖這個，他身邊哪怕圍著十個二十個女人，姑奶奶都認了！”
　　齊潔勉強笑笑，無語。
　　……
　　過了壹陣子，李謙打開門出來，看見齊潔，微微壹楞，“妳怎麽那麽早就過來了？”
　　齊潔迅速調整好心情，晃了晃手裏的文件夾，“得趕緊先聽了妳大老板的安排，我才會回去上班啊！”
　　李謙笑笑，走過來，廖遼端起桌子上的壹杯清水遞給他，“嘗嘗涼了沒？”
　　李謙接過去，坐下，小口地抿壹口，點點頭，“正好。”
　　廖遼這才點點頭，坐回去。
　　壹回頭瞥見齊潔有些吃驚地看著自己，廖遼下意識地解釋道：“給他冷的開水，他吊完嗓子喜歡喝壹杯溫白開，我掐著點燒的水。”
　　齊潔撇撇嘴，不說話，心說妳居然都開始學會照顧人了麽？
　　但很快，她就收拾心情，翻開文件夾，卻也不看，只是道：“潤卿姐的演唱會排練已經差不多了，我跟潤卿姐聊了聊，她的意思是，演唱會上的嘉賓表演時間，還是盡量控制在二十分鐘之內比較好，時間太長了，不太好，所以，我們根據她的要求，再加上公司這邊的考量，初步定下了幾個人選，妳看看？”
　　她說話的功夫，李謙又喝了幾口水，然後才放下杯子，道：“不用，妳說說就行。”
　　齊潔就道：“壹共大概就是五首到六首歌，其中我們計劃安排兩首作為潤卿姐跟嘉賓合唱，所以，壹共計劃邀請四個嘉賓，其中兩個咱們自己留下，兩個是她自己做主，她計劃邀請邀請的是黃玉清和劉明亮。黃玉清正當紅，劉明亮跟她認識多年，都很合適，咱們雖然還沒發出邀請，但想來問題不大，畢竟就算沒有咱們公司，潤卿姐自身的人脈也是很強大的。”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道：“只是……”
　　李謙扭頭看向她，“只是什麽？”
　　齊潔無奈地笑笑，道：“只是，潤卿姐要開演唱會的消息早就傳開了，所以最近壹個月，很多唱片公司、很多經紀人都過來走動，有些甚至把話都說到明面上了，就是希望能讓潤卿姐的演唱會上露個臉。別的還好說，長生唱片那邊，跟咱們的關系壹直不錯，陳總還親自過去坐了半天……要是不給他們壹個名額，會不會太得罪人了？”
　　李謙想想，也有點皺眉頭。
　　不過片刻之後，他就道：“把公司的兩個名額給出去壹個吧，讓廖遼上去露壹下臉就好了，剩下他們三個，還在學習期間，又沒有新歌新專輯需要宣傳，上不上區別不大。”
　　齊潔聞言當即道：“可是那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個很大的激勵呀！”
　　廖遼聞言撇撇嘴，“激勵什麽呀！”說著扭頭碰碰李謙的胳膊，“妳前天不還說那首歌適合給那個格日楞？”見李謙點了點頭，她就跟齊潔說：“他們沒情緒就罷，要有情緒，妳就跟他們說，讓他們好好學，指不定謙會親自給他們寫歌……不就摁下去了？”
　　齊潔聞言眨了眨眼，點點頭，“那倒是。那行，就這麽辦吧！”
　　是上何潤卿的演唱會露個臉重要，還是拿到壹首自己老板的歌重要？
　　這個問題，都不需要考慮就知道答案。
　　前者，也就是上去唱首歌而已，在不需要宣傳新專輯的時候，充其量算是混個臉熟，但後者呢……很可能就意味著壹夜躥紅啊！
　　解決了這個棘手的問題，齊潔翻開下壹頁，本來想繼續說事兒，想了想，卻又忍不住擡起頭來，看著李謙，“妳現在唱歌真的是越來越好聽了，真的不考慮上去唱首歌？”
　　李謙聞言笑笑，壹邊端起杯子喝水，壹邊想了想，然後才道：“回頭再說吧，我再想想。”
　　齊潔聳聳肩，無奈地看向手裏的文件。
　　“下面這個事兒就是，嗯，上個月咱們接的那部電視劇配樂，妳寫的兩首歌人家都非常滿意，但是……妳也明白的，對方提出要麽廖遼，要麽何潤卿來唱，其她人就……”
　　李謙皺皺眉頭，放下水杯。
　　“嗯，這是個大問題呀！總不能什麽事兒都指望她們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