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蒼靈論劍（三十六）

　　封不覺看到這壹幕時，大腦中仿佛炸開了鍋壹般，壹下子湧現出無數的念頭。
　　但這些念頭並沒有讓他的思緒變得混亂，相反，他冷靜得很，思考問題比平時更快速、更高效。
　　僅僅兩秒後，他就果斷地開始了行動。
　　他的驚嚇值仍然是零，步伐、動作也皆是沈著穩健，不過其臉上的神情倒是少有得認真。
　　封不覺先是拾起了那件裝備【蛛絲手套】，直接裝備了起來，同時把手電筒放進了衣兜裏，並走過去撿起了似雨的提燈。
　　他將提燈舉在眼前，仔細觀察著地上的腳印，再三檢查後，他確認了似雨被拽出的方向，隨即就朝著那裏出發了。
　　壹個人的時候，封不覺走得極快。先前他是考慮到了似雨在身後，有意識地放慢了速度，順便也為了找找林子裏有沒有可發掘的物品裝備。
　　不過現在，封不覺是獨自趕去救人，作為壹個沒有恐懼這種心理障礙的人，給他五米可視範圍，哪怕置身地獄，他也能健步如飛地前行。
　　越朝前走，周遭的黑暗就越是濃厚，連空氣都好似凝滯不動，耳邊那些若有似無的怪聲也盡然消失。很快，封不覺就被壹種死壹般的寂靜包圍了。
　　忽然，他的眼前出現壹塊空地，空地的正中有壹根木樁，而似雨此刻已被沈重的鐵鏈綁在了樁上。她被綁在了木樁的中段，腳底離地還有半米距離，身體中段全都被鎖鏈捆著，裹得像粽子壹般嚴實，只有肩膀以上和膝蓋以下沒被纏住。
　　看到了隊友，封不覺就算是放心了壹半，長籲壹口氣後，他笑著道：“這算什麽？巨人做的烤串兒？”
　　似雨沒空和他開玩笑，她很嚴肅地提醒道：“她就在附近。”
　　“我知道。”封不覺回道，“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她能輕易將妳抓住，為什麽不把我也抓起來？另外……她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嗎？那我們還玩兒什麽？這其中有問題啊……”他壹邊說著，壹邊舉著提燈環視四周。同時，壹個念頭從他腦海中閃過，他立即將手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內側口袋中……
　　“妳猜猜看啊。”第三個聲音傳來，小女孩兒甜甜的說話聲。
　　封不覺聞聲轉頭，便看到了鈴兒。她穿著粗布的小襖，頭發梳成辮子，面容倒是頗為可愛，但是臉色很蒼白。最違和的，就是其神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小孩。
　　“猜是吧……”封不覺面對厲鬼，竟還笑得出來：“呵……妳把我的朋友抓走，期待我會恐懼、驚慌、沒頭蒼蠅似地四處打轉尋找。可妳沒料到，我根本沒有表現出妳想看到的東西，於是妳就直接進入了下壹個階段，嗯……大概是計劃著……折磨我們取樂？”
　　“真聰明。”
　　鈴兒的聲音傳入耳中的瞬間，封不覺頓覺眼前壹黑，隨後他就感到壹只小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而他竟完全無力反抗，身體被扯著動了起來，隱約間他似乎聽見似雨喊了些什麽，但沒有聽清。
　　數秒後，他回過神，發現自己也被鐵鏈綁在了壹根木樁上，手中的提燈不知所終，不過那獨特的光幕，此刻正從他身後照來。
　　“這麽厲害啊……”封不覺低聲道了壹句。
　　“餵，妳怎麽樣？”似雨的聲音就在他腦袋後面響起。
　　“誒？”封不覺盡可能地讓脖子轉了將近九十度，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和似雨被綁在了同壹根木樁的兩面，他當即苦笑道：“我說鈴兒小妹妹，妳還挺會玩兒啊。”
　　這時，只見鈴兒舉著提燈，緩步行到了封不覺的面前。這BOSS居然拿走了玩家的裝備，對此封不覺倒是挺意外的。
　　“知道我在這世上已有多少年了嗎？小妹妹是妳叫的嗎？”鈴兒說道，她的語氣神色，確實與成年人無異，甚至比壹般的成年人顯得更加老成。
　　“我還以為女人不管在什麽年齡，都希望被這麽叫呢。”封不覺儼然壹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那麽……這位鈴兒姐姐，我能不能問問，妳打算怎麽折磨我們？”
　　“是啊……怎麽折磨呢……妳看上去連死都不怕的樣子誒……”鈴兒把稚嫩的小手放在嘴邊，壹根手指掰著嘴唇道：“對了……妳好像挺關心她的是吧。”
　　封不覺聞言神色微變，心中壹凜，不過他立即擠出壹個笑容來：“呵呵……其實也沒有妳想象中那麽……”
　　鈴兒沒聽他說完，就邁步繞著木樁前行，走到了封不覺視線的側後方盲區裏。
　　下壹秒，似雨便發出了壹聲痛苦的呻吟。
　　封不覺可以明顯感到自己身上的鎖鏈劇烈地收緊了壹下，同時，空氣中彌漫開壹股淡淡的血腥味。
　　當鈴兒重新回到封不覺的視線中時，她的右手，還是拿著提燈，而左手上，正拿著似雨的壹只腳。
　　那只腳從小腿處被生生扯斷，骨肉盡現，此刻還在滴著血。
　　鈴兒那白凈的臉蛋上被濺上了許多血滴，可她只是露出壹個血淋淋的笑容，“妳說我下回拿什麽過來好呢？”
　　“我沒事……”似雨的聲音顫抖著傳來，似是想讓封不覺放心壹點。
　　“果然……蒼靈鎮的村民，並沒有殺錯妳。”這壹刻，封不覺的臉顯得異常冷酷，不帶絲毫感情，眼神更是如同能洞悉別人的靈魂般銳利：“妳要是順利長大，恐怕這世上就永無安寧之日了。”
　　鈴兒將手中的殘肢扔到地上，冷笑道：“妳這話，從何談起？”
　　“我在藏鈴寺前，看到了妳被燒死前的情景，其中有壹個細節讓我很費解。”封不覺回道：“為什麽妳會將自己的母親稱為‘媽媽’，壹般來說，應該叫‘娘’吧？”他頓了壹下，接著道：“還有，我總有壹種感覺，妳的哭聲和妳的話，都有點表演的成分，似乎是有意在博取同情。”
　　鈴兒的眼神變了，笑容逐漸從她的臉上消失。
　　“無論是在妳被燒死時，還是死了以後，那幫村民都言之鑿鑿地稱妳為妖孽。”封不覺接著道：“他們從頭至尾透露出的只有憤怒和恐懼，但我沒有察覺出絲毫的愧疚，這是為什麽？”他歪著頭：“壹個人只要有良知，哪怕再怎麽愚昧……做下錯事後，良心也壹定會感到不安的。這種不安並非來源於恐懼，而是來自於內心的自我譴責。”他居高臨下地斜視著鈴兒：“蒼靈鎮的村民們卻沒有那種情緒，他們的反應表明，他們所做的壹切，全都建立在壹個最基本的結論之上。而且他們對這個結論深信不疑——妳是個妖怪。”
　　“呵……”封不覺笑了起來：“從我們進山以後，妳就開始誤導我們。我們的所見、所聞，都讓我們先入為主地認定，妳是個冤死的鬼魂，而妳生前只是個無辜的小女孩。”他冷哼壹聲，繼續道：“當我聽到那些村民將‘天不下雨、田裏死莊稼、孩子先天殘疾’等等事件都歸咎到妳身上時，我對他們的信任降到了最低點。
　　可能這是我的個人喜惡在作祟，因為他們口中的那些話，和歐洲中世紀時將無辜女性當成女巫燒死的理由是壹樣的。壹群愚昧的蠢貨將所有的幸福都歸功於上帝的恩賜，再將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壹個虛構的事實，並讓壹個替罪羊背負著那些莫須有的罪責被活活燒死，以便讓這群蠢人在接下來的壹段日子裏活得心安理得。
　　這樣的事情在古代，在世界各地，都屢見不鮮，我想這點妳應該贊同我吧？”
　　“我不明白妳在說些什麽……”鈴兒沈聲回道。
　　“是嗎？”封不覺道：“那妳知不知道，‘媽媽’這個詞，在宋朝時是指鴇母，到清朝轉為對年長婦人的稱呼，新文化運動以後，才被普遍用於稱呼母親。
　　所以，在妳被殺死的時代，妳可以叫‘娘’、‘娘親’或者直接用壹個‘媽’字，但不是‘媽媽’。”
　　“就因為這個細節……妳就認定我……”鈴兒瞪著封不覺道。
　　“我還沒有認定妳是什麽，不過我可以做幾個大膽的假設。”封不覺打斷道：“比如……壹個生來便可以看到未來的超能力者；壹個從未來穿越到小女孩身上的靈魂；或者，某種高於這個維度的強大意識？”
　　鈴兒的神情陡變，幾秒後，又變得陰沈無比，“哼……姑且算妳的推理沒錯好了……”此刻她也無所謂講出類似‘推理’這樣的詞了，幹脆明說道：“不錯，我確實是某種更高位的意誌，我被放逐到這個世界，變成了這個叫鈴兒的小女孩，我的肉身弱小得如螻蟻壹般，不過仍舊能使用壹些特別的力量。
　　本來我隱藏得不錯，可惜……在意外殺死自己的‘父母’後，我的能力被發現了，先前做過的壹些事……也相繼被揭穿。那些村民發現了真相，就把我抓住並且燒死。
　　連肉體都失去，我就成了壹個地縛靈，受到諸多的限制。因而只能在這山上收割靈魂，無法去染指藏鈴鎮外的世界。”
　　封不覺接道：“既然那些村民的話是真的，那棵樹和那個和尚的話，自然就是謊言，想明白了這點，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他冷笑道：“那倆妖怪都暗示我們，鈴兒就是個冤死的鬼魂。並且引導我們抱著這種錯誤的觀點，進入這鈴中境，來到這個島上，落到了妳的手中……”
　　“這妳就錯了。”鈴兒回道：“像他們這種頭腦簡單的亡靈附著體，又豈會知道我的秘密？”
　　“原來如此……”封不覺若有所思道：“他們也被妳騙了……”
　　“只有先騙過了他們，他們才能幫我把那些上山捉鬼的和尚道士，都引到這鈴中境來。”鈴兒笑著回道；“這就是為什麽，沒人能超渡我這個‘鬼’。”
　　“我還有壹點不太明白，這麽多年來，那麽多的高僧老道，就沒有壹人是妳的對手嗎？”封不覺問道。
　　“只有壹個。”鈴兒回道：“他的法力高強，竟能與我鬥得不分上下，並全身而退。”她冷哼壹聲：“這人確有些本事，他逃走以後，把藏鈴鎮的村民都趕走了，將鎮子改名為蒼靈，還重整了此地的山水運脈，企圖用這種方式化解我的‘怨氣’。哼……可惜，我根本不是什麽冤魂，就算再過壹千年，也不會超生的。”
　　“嗯……”封不覺沈吟道，“很好，我沒有問題了。”
　　鈴兒的臉上，再度露出了殘戾的神情：“那該輪到我來提問了吧……異界的旅客？”她威脅道：“妳要是答得不好，會怎麽樣，妳應該很清楚吧？”
　　“異界的旅客？”封不覺疑道：“原來妳魂穿以前，是四柱神的部下嗎？而且級別好像還不低啊。”
　　“妳知道的還真不少……”鈴兒舉起小手，“可接下來是我的提問時間，誰允許妳亂說話了？”她隨手壹擺，欲用念力將封不覺的壹條腿給扯斷。
　　不料……什麽都沒發生……
　　“嗯？”她又試了兩下，依舊沒反應。
　　“奇怪啊，怎麽不受控制了呢？難道……”封不覺露出壹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說話時，他的壹條胳膊竟從鐵鏈的縫隙中探了出來。他的這只手上戴著手套，其掌中，正粘著壹個小小的銀鈴鐺。準確的說，是壹個已經被捏得變形損壞的鈴鐺，“……難道是某些東西停止運作了嗎？”
　　原來，在幾分鐘前，他將手伸入自己上衣內側的口袋時，鈴鐺就已經被他吸附在掌心了。
　　“我壹來到這兒，就念叨了壹個問題，‘她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嗎？那我們還玩兒什麽？’我想妳也聽見了這句話。”封不覺說話間，居然就從鎖鏈裏掙脫而出，穩穩站在了地上。
　　同時，由於他的掙脫，被綁在另壹邊的似雨也等於被松綁，雖然還沒完全脫離鎖鏈的纏繞，但她已單腳落地，手臂也可以在壹定程度上進行活動了。
　　“毀掉鈴鐺。”封不覺頭也不回，大聲說了這麽壹句。
　　似雨聞言，立刻將自己的那個鈴鐺從行囊中取出，使勁兒往腳邊的壹塊硬地上砸去，那銀鈴當時就被敲得變形毀壞。
　　鈴兒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不過蘿莉臉擺出這副樣子，依然是很萌的。
　　“我這個人呢，經常是嘴上提出問題，腦子裏就蹦出答案，我想這是多年鍛煉的成果。”封不覺接著剛才的話道：“那壹刻我腦中閃過的假設有很多種，我就不壹壹講出來了。比較靠譜的就是……在鈴中境，妳的力量比在外界要強；而在這個島上，妳的力量比在鈴中境的其他地方更強；但最關鍵的是，有壹樣東西，壹樣我們來到這裏時必然帶在身上的東西，使妳可以將我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封不覺說著，將手中的鈴鐺甩到地上，還踩上了壹腳：“進山後，我們從妳的嘍啰那兒得到了這兩個鈴鐺，哼……我的反應也是慢了半拍啊。這上面都寫明了【這個小鈴鐺似乎與某個強大的惡靈之間存在著壹種感應】，這麽明顯的提示……好在我被妳捆上以前，還來得及把鈴鐺捏到手裏。”他說著，已快步來到似雨身邊，將SCP-500給了對方。
　　似雨也未遲疑，立即吃下壹片。下壹秒，她的斷腳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當初跟妳打成平手的道士，壹定是個聰明人，他在被妳打成致命傷前，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丟掉了鈴鐺。”封不覺道：“而我們，只能說是幸運，因為我們是所謂的‘異界來客’。”
　　鈴兒的神情幾度轉變，最終還是恢復了壹種帶著從容的狠色，“那妳有沒有考慮過？為什麽那個道士，最後依然是跟我打了個平手？”
　　話音未落，她在剎那間便化為壹團黑色的陰影，撲向了封不覺和似雨二人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