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辯駁

　　“妳說什麽？”李警長即刻就皺起眉頭，厲聲道，“妳當這裏是什麽地方？”他把鋼筆往桌上壹拍，用手指敲著桌面道，“我把妳銬那兒……是請妳來說故事的嗎？”
　　“怎麽？警官您這是趕著下班嗎？”封不覺道，“反正給我做完筆錄後，咱還得奔醫院檢查（是否攜帶傳染病、有無吸毒史），等結果出來了才能送拘留所……這來來回回的，妳不到天亮也是回不去的。”他擡眼望著天花板，“呵呵……我覺得妳的時間應該還挺充裕的吧。”
　　“我就說妳小子是老吃老做……”李警長瞪著覺哥念道，“妳對咱們這兒的辦案流程比我帶的幾個新手還熟悉啊！”
　　“我重申壹遍……”封不覺很冷靜地回道，“我……目前為止，還沒有犯罪記錄。”
　　李警長也不是吃幹飯的，他第二次聽到這話，便聽出潛臺詞來了：“呵呵……也就是說……”他微頓半秒，接道，“妳未必就沒有‘犯罪’是吧？”他冷笑著道，“再者……沒有犯罪記錄，不代表妳沒進過局子吧？”他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壹下，“我就說呢……妳小子張口就問我是不是新來的？合著妳不是看警號，是看臉吧？”
　　“那倒也不是……”封不覺搖頭道，“貴局的人事調動還是比較頻繁的，而且最近我有好壹陣子沒被請來做客了，不是每張臉都認得出來了……比方說門房那位老張，最近換了個新徒弟的樣子……”
　　啪——
　　李警長壹拍桌子就站了起來，壹把扥住封不覺的領口道：“我勸妳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我很清楚‘現在’的狀況。”封不覺被人抓著衣領也是鎮定自若，“所以我才有恃無恐啊~”他歪過頭，看了看天花板壹角的攝像探頭，“據我所知，2030年後，S市的警務人員構成就已基本定型為——90%的警校本科畢業生，加上9%來自部隊和其他政府機構的人員。來自社會的特招人員，已不足1%……和過去那種人員結構比較復雜的時期相比，如今警隊的整體素質可是提高了許多，在紀律和規範方面……也很讓人放心了。至於上世紀末那種隨意打罵犯人，甚至為了交差屈打成招的現象，‘現在’聽來，已是天方夜譚壹般的故事。”
　　覺哥說到這裏的時候，李警長已經松開了手，但還是憤憤地望著他。
　　“呵……”封不覺笑了笑，“我知道，妳們現在執法越來越困難，就算真的遇到無賴也不能動手；屁大的案子也得講證據，要不然就得按照無罪推定原則把人放了。”他聳聳肩，“的確……有些社會渣滓就是欠打，‘公堂制度’有弊也有利，但這個話題深入討論下去就比較無奈了……我們還是面對現實，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吧。”
　　覺哥說話時，李警長壹直看著他的眼睛，但從中無法捕捉到絲毫的怯意。警長明白……縱然是經常進局子的慣犯，表面的囂張之下，心底裏壹樣是“虛”的。而覺哥此刻的眼神，壹般代表兩種情況——第壹，他確實沒有犯罪；第二，他認為自己絕對不會受到法律制裁。
　　前壹種情況，表明這個封不覺是無辜的；而後壹種情況……則表明他有壹定的“背景”。當然了，還有壹種可能……此人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呼……”李警長重新坐下，為自己點了根煙，他呼出壹口氣後，接道，“妳說吧……我就聽妳講壹回故事。”
　　他沒有提筆，而是提起了煙。很顯然，當“女鬼”這種字眼冒出來時，他就沒有必要再做什麽書面記錄了。但既然當事人執意要說這樣壹個建立在超自然理論上的故事，他聽聽也無妨。
　　“警官，怎麽稱呼啊？”封不覺見對方坐下，便微笑著問道。
　　“我姓李。”李警長回道。
　　“李警官。”封不覺順勢接道，“妳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我相信我親眼看到的東西。”李警長的回答很精明。
　　“呵……好吧。”封不覺淡然壹笑，“其實呢……大部分在人間遊蕩的鬼魂，都沒有什麽可怕的。普通人看不到他們，他們也無法對我們的世界造成什麽幹預。他們中絕大多數，連自身存在都維系不了……白天，他們就處於壹種無形體、也無意識的狀態。他們能化身為‘有形之鬼’的時間，通常也只有每天午夜到淩晨三點這三個小時。而即使是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的靈也是被‘縛’在壹定區域內的……比如說死後所在的墓地、失去性命的地方、或者生前常去之處……簡而言之，鬼魂根本不可能滿世界亂跑去害人。”
　　“不愧是小說家，編得還挺像那麽回事兒。”李警長不置可否地應了壹句。填資料時他已知曉了覺哥的職業，故而有此壹答。
　　封不覺無視李警長的諷刺，繼續說道：“而我今天遇見的那個，就和壹般的鬼魂不太壹樣了……”
　　“呵呵……是嗎？”李警長又抽了口煙，“虧妳能看得出來啊？”
　　封不覺的態度還是很淡定，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些滯留在人間無法離世的鬼，壹般都是心願未了。而‘心願未了’，大體又分兩種情況……壹種是對生前的某些人或物還有眷戀，另壹種……就是有仇恨或怨氣還沒消掉……”他停頓了壹秒，又道，“產生怨氣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害死這個鬼的人沒有受到應有的制裁、或是曾經欺辱這鬼的惡人沒有得到任何報應等等。想必妳也看過恐怖小說或者恐怖片，具體情節我就不壹壹枚舉了。”
　　“我還看過很多推理小說呢，妳來談談案情怎麽樣？”李警長回道。
　　封不覺仍是無視他的幹擾，接著說道：“女人化鬼的幾率比男人高。因為她們較為感性，很多事不易放下。”他的語氣微微變化，“若有壹個女人，於陰時陰刻死於非命，其身上有又穿著易挑撥怨氣的紅衣，那她會變成什麽……不用我說妳也該猜得到了。”
　　“呋——”李警長吐了口煙，“妳今天遇到的就是？”
　　“確切地說，是昨天遇到的。”封不覺糾正道，“現在午夜已經過了。”
　　“妳接著說。”李警長隨手朝旁邊的地上彈了幾下煙灰。
　　“根據《西藏度亡經》記載，人的魂魄，會在其死後第七天返回探視……”封不覺接著道，“這壹晚，無論是厲鬼兇靈，還是孤魂野鬼，都會具備相當的法力……”
　　“等等……這又是為什麽呢？”可能是尼古丁的作用，李警長好似漸漸被覺哥的話題所吸引了，來了興致。
　　“因為有很多人都相信‘頭七’的說法，尤其是我們中國人……無論表面上是否承認，但絕大多數人的心底，對這些迷信的東西都隱隱抱有壹絲幻想。”封不覺回道，“妳要知道……‘相信’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壹種‘力量’。許多‘都市傳說’的本體，也只是壹些法力壹般的精怪罷了。但事情流傳廣了、相信的人多了……它們就變得越來越強大。這就是所謂的‘信仰之力’……理論上來說，‘上帝’，就是這種力量的究極體現。”
　　“哼……”李警長對此嗤之以鼻，“我還相信馬克思主義呢，我怎麽沒見老馬變成怪物出來吃人啊？”
　　“妳確定嗎？”封不覺露出壹個詭異的笑容。
　　李警長則是神色壹變。
　　“或許，早在很多年以前，‘它’就已經變成了具備實體的東西，而且還不止壹個……它壹直存在至今，吞噬了無數的生命。而且它對其他‘信仰’的排斥性，也曾以非常極端的形式表現出來……”封不覺接道。
　　“夠了！”李警長打斷了他，“妖言惑眾。”
　　“這裏沒有什麽‘眾’，只有妳而已，而且是妳自己提出這個例子的。”封不覺道，“妳要覺得我是亂講，當我放屁就行了。”他也不等李警長再說什麽，就主動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上，“總之……我今天遇上的，就是壹個在自己‘頭七’的夜裏，回來報仇的紅衣女鬼……根據她自己所說，她就是在那個市場裏被人殺害的。”
　　“呵……”李警長笑了壹聲，“‘根據她自己所說’？”他將覺哥的話重復了壹遍，“看起來……妳還能跟鬼講話？”
　　“當然能。”封不覺回道，“對此我十分肯定。”
　　“那妳倒是說說……她跟妳講了些什麽？”李警長又問道。
　　“其實也沒講多少，大概就是說……那個古玩店的老板，即本案中的‘傷者’，因生前追求她被拒，惱羞成怒，就故意開車把她給撞死了。但事後那老板走了點關系，案子直接就給定性成了意外，才兩天工夫，那老板就從局子裏出來了。估計……最後最多判個緩刑，根本不用坐牢。她沒有辦法，就只能在頭七這天自己動手……”封不覺回道，“至於個中細節，我是真的問不出來……壹般的地縛靈還比較理智，有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鬼。而厲鬼則不同……雖然他們很清楚自己是什麽，但神誌卻很恍惚，多半都難以溝通，且極具攻擊性，”他面露無奈，“我還是經過壹番搏鬥，將那女鬼制伏後，她才含含糊糊地說了這些的。”
　　“神馬？”聽到這裏，李警長愈發確定眼前這小子是神經/精神病了，“妳還跟女鬼搏鬥？”
　　“是的。”封不覺若無其事地應道，並給出了相關的解釋，“厲鬼這種東西呢……是會制造‘鬼境’的，靈識尚未覺醒的人類進入鬼境，就像是只穿褲衩走進雪地裏壹樣……
　　無靈識者壹旦進了鬼境，不管在物理還是精神層面上都會變得脆弱不堪。被幻覺嚇死的居多，被‘幻覺攻擊’擊斃的也有。反正大腦認為自己死了，那就是死了。”他用拇指指了指自己，“而我這種靈識已經覺醒的人就不同，我面對幻覺時的精神承受力不會因鬼境而降低，且可以接觸到鬼魂。”他聳了聳肩，“像那種女鬼，就算來三四個我都不在話下。”
　　“ho~”李警長真是哭笑不得，“看不出來啊……”他又將覺哥上下打量了壹番，“妳不但是小說家，還是抓鬼大師啊。”
　　“妳覺得我有精神病對吧？”封不覺看了對方的反應，隨即問道。
　　“我覺得？哼……”李警長冷哼壹聲道，“我覺得……事情是這樣的……”他頓了壹下，娓娓敘道，“妳是壹個不怎麽有名更不怎麽有錢的小說家，由於經濟拮據，妳就打起了盜竊古玩店的主意。於是，昨晚十壹點三十分，妳跑到了那個花鳥市場門口，在街上張望了壹會兒，隨後就趁著門房的保安不註意時翻墻爬了進去……”
　　“且慢。”封不覺道，“如果我計劃在夜晚入室盜竊的話……作案工具呢？”他擡了擡被手銬銬住的雙手，“難道我要靠徒手撕開卷簾門嗎？”
　　面對封不覺提出的疑點，李警長對答如流：“從監控錄像上看，妳確實是沒帶作案工具。妳這身短打，也藏不住大鉗子什麽的……”他話鋒壹轉，“但……既然是計劃犯罪，有沒有可能……是妳‘在白天就已將作案工具藏在市場內某處’了呢？”
　　“嗯……好假設。”封不覺覺得對方的推理十分合乎邏輯，而且暫時無法反駁。
　　“輪不到妳這個嫌疑人來評論。”李警長沒好氣地回了壹句，並繼續推理道，“妳進入那個花鳥市場後，直奔古玩店的所在，就在妳企圖破門而入時，沒想到……那家店的老板正好從旁邊的小巷子裏開車出來……”
　　“花鳥市場通常在下午六點左右就關了，即使是夏天也絕不會超過七點。”封不覺又打斷道，“在這接近午夜的點上，老板他怎麽會剛好開車回家呢？”
　　“月中盤貨唄。”李警長幾乎不假思索地接道，看來他早已推測到覺哥會提出怎樣的疑問來駁斥自己，“那家古玩店的主要商品並不是古董字畫，而是玉石類的東西。那些玉石數量多、品種雜……比起大件的古玩來，自然更容易丟失被竊。所以壹個月清點兩三次並不奇怪，而且清點起來肯定得仔細，這就得花很長的時間。”
　　“呃……”覺哥忽然發現，對方的推理還真就很難找出什麽漏洞，“到底是專業人士啊……從邏輯上全都能解釋得通呢……”
　　“妳被老板抓了個現行，慌亂之際，就用作案工具將其打了個半死。”李警長的話還在繼續，“但在妳恢復理性後，妳就後悔了……殺人是要償命的，在計劃犯罪未遂的情況下殺人，其情節更加嚴重。妳是個聰明人……權衡利弊後，妳決定趕緊報警、並叫了救護車。趁著人還有口氣，加上自首情節，也許他和妳都還有救。”
　　“假設妳說得都對……”封不覺聽完對方的推理後，沈默片刻，又問道，“那我又為什麽要跟妳講那些鬼之類的故事呢？”
　　“是啊……呋——”李警長又抽了壹口煙，“這點……從邏輯出發，很難找到答案。我能想到的就是……也許妳患有精神分裂癥、或是別的什麽精神疾病。在受到刺激後，妳的第二重人格出現，而這壹人格堅信著自己所說的壹套‘鬼魂理論’。”
　　“呵呵……好像有道理啊。”封不覺笑得還是很輕松。
　　“作家行業中精神出問題的例子我也見過壹些，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李警長說到這兒，清了清嗓子，“好了，言歸正傳……”他將煙頭扔到地上踩滅，“妳要真是個聰明人，我給妳兩個選擇……”他豎起食指，“第壹，讓妳的‘另壹個人格’出來，老老實實交代問題。若是最後那個傷者未死，考慮到自首情節，只要妳請個好點的律師來辯護……量刑不會很嚴重的。就算死了，也可以圍繞‘誤殺’來辯護。”他又舉起了中指，“第二，不管妳瘋沒瘋，妳就按照‘瘋了’去演，只要精神鑒定的結果是有病，妳就不用去坐牢……至少不會和壹般人壹起坐牢。”
　　“嗯……”封不覺點點頭，“不錯……”他擡頭凝望李警長，“李誌遠，妳很不錯。”
　　此言壹出，李誌遠神情陡變：“妳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只說過自己姓李，但沒有報出完整的姓名來。
　　“妳是個人才，本有機會成為壹個好警察的。”封不覺壹邊說話，壹邊將自己手上的手銬摘了下來。
　　李誌遠震驚地發現，此刻封不覺手上戴的手銬竟已變成了銹跡斑斑、形如廢鐵的狀態。
　　“可惜……”覺哥說著，站了起來，“……妳踏錯了壹步。”
　　“妳想幹什麽？”李誌遠從也從椅子上猛地站起，雖說這會兒他身上沒帶配槍，但徒手搏鬥方面，他絕對有自信打贏壹般人。
　　而覺哥則是無視他的問題，接著先前的話道：“而這壹步……直接斷送了妳的生命。”
　　“妳說……”這壹瞬，李誌遠的瞳孔收縮，全身冰涼，“……什麽……”
　　……
　　“妳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妳不到天亮是回不去的。”
　　“我很清楚現在的狀況。”
　　“妳還能跟鬼講話？”
　　“當然能，對此我十分肯定。”
　　“壹般的地縛靈還比較理智，有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鬼。”
　　……
　　“妳好像已經忘記了那個女人的案子。”封不覺繞著對方緩緩踱步，其神情中的慵懶和隨意，已變為了冷靜和凜然，“但妳在潛意識中……仍然站在了那個‘店主’的壹邊。”
　　“妳是誰？”李誌遠不自覺地退到了墻邊，“妳在說什麽？”
　　“我是封不覺啊，妳不是問過了嗎？”封不覺回道，“而我在說的事情嘛……自然就是妳死前經辦的最後壹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