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1章 沒有遊戲的世界（十四）

　　這次的傳送點不再是壹團混亂的像素了，而是壹個與周遭那些失控的景物格格不入的、整齊有序的立方體。
　　封不覺看到那個物體後，即刻停下腳步，對身旁的二人道：“再往前……我們就有可能要直面辟塔的核心了。”他頓了頓，“我想再確認壹下……”他的視線掃過了艾薩克和閃電頭的臉，“妳們真的要進去嗎？”
　　“妳這話是什麽意思？”艾薩克問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妳們同意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嘗試著把妳們送回原來的維度。”封不覺道，“雖然那未必會成功，但……若是成功了，妳們就不用冒險跟我去面對接下來的狀況了。”
　　“妳想讓我們臨陣退縮嗎？”閃電頭冷冷應道。
　　“不。”封不覺道，“我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犧牲。”他回這話時神情肅然，“壹旦與辟塔的核心短兵相接，我便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單槍匹馬地將其消滅，因此……就算妳們不來……”
　　“封先生。”艾薩克打斷了他，“我想提醒妳壹下，這已經不再是壹個任務了。”他的眼中透露出堅定之色，“我……我們……全都有賬要和辟塔清算。”
　　閃電頭也道：“是啊，我可不打算被轉移到某個別的地方，坐等著別人去結束戰爭。”
　　封不覺聽著他們的回答、看著他們的神情，無奈地嘆了壹聲：“唉……好吧。”
　　事已至此，覺哥也知道再勸也是白勸……
　　當然了，他完全可以強行發動【查克·諾裏斯的自傳】，試著將那兩人送走。
　　但是……他不會那樣做的。
　　也許以前的封不覺會這麽幹，就像他當初試圖去解開若雨身上的封印壹樣……
　　可現在的他，已不會再這樣了。
　　如果說封不覺從他和若雨的關系中學到了什麽，那就是……
　　人要懂得去尊重那些值得尊重的人、並尊重那些人的選擇；哪怕妳自認為有著比他們更高明的看法，哪怕他們所做的事在妳看來徒勞無益、甚至是在自取滅亡，也不要把妳的意誌或行動強加於他們的身上……因為，很多時候，那些人並不是不知道後果，他們只是不願意做出某種妥協、且已做好了承擔後果的覺悟。
　　此刻，封不覺選擇尊重艾薩克和閃電頭的決定，他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和那兩人交換了壹下眼神，便邁步進入了前方的立方體中。
　　……
　　壹段光影閃爍過後，三人眼前的景物再變。
　　周遭的壹切，從壹片極度的混亂，變為了井然有序的狀態。
　　虛無的黑暗中，青藍色的光線整齊地交錯，延展出壹個無邊無際的空間。
　　壹眼望去，這個空間裏似乎空無壹物，但是……
　　“妳們來得剛好。”卻有說話聲響起。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得壹塊由光線構成模塊緩緩分開，從中走出壹道人影來。
　　“和辟塔所預測的時間……壹秒不差。”說話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獨眼龍。
　　“妳還沒死嗎……”閃電頭看到他時，便從牙縫裏擠出了這麽壹句來。
　　這句話聽著怎麽都不像是疑問句，因為……感覺上她還憋了半句“……那我就弄死妳吧”沒說。
　　“我當然沒死。”獨眼龍邊說邊朝著三人靠近而來，“說起來……我還得感謝妳呢，救世主先生。”他看向覺哥，似笑非笑地說道，“由於妳的緣故，我現在已經作為辟塔那‘防禦系統’的壹部分，得到了永生。”他張開雙臂，笑出聲來，“呵呵……當妳們這些家夥化為歷史的塵埃時，我則會與辟塔壹起，成為不朽！”
　　砰——
　　他那個“朽”字還沒說完，閃電頭已是抄起手中的步槍，毫不猶豫地對準這貨的胸口來了壹發。
　　霎時，獨眼龍的胸口就出現了壹個焦黑的窟窿。
　　然……
　　“哼……真是愚蠢。”獨眼龍仍是面帶笑容，若無其事地回了壹句，並且……
　　叱——
　　但見他單臂壹揚，其手掌處竟是轟出壹發激光來。
　　那電光壹閃，便轟在了閃電頭的臉上。
　　這壹擊來得甚是突然，艾薩克是根本沒反應過來，而封不覺……雖然是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但在這個距離上面對激光武器的攻擊，他自己能做出閃避就不錯了，想去把飛向另壹個人的攻擊擋住……沒有技能的輔助是來不及的。
　　“不！”當閃電頭仰面倒下的剎那，艾薩克發出了壹聲撕心裂肺的狂吼。
　　沒有征兆、沒有遺言。
　　閃電頭倏然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剛才的那壹炮，把她的頭部轟掉了三分之壹；她的左半邊臉已被燒毀，小半個腦殼和裏面的腦組織都已被蒸發；壹團焦黑的糊狀物封住了她的腦漿和血、讓那些紅白之物沒有流出來……
　　雖然其腿部還在抽搐，但她的生命……已然終結。
　　“妳這混蛋！”下壹秒，艾薩克抄起手上的機槍便朝著獨眼龍瘋狂掃射起來，開槍時他還不斷地嘶吼著，好似是要發泄心中的憤怒。
　　叮叮乓乓乓乓……
　　可是，那些子彈傾瀉在獨眼龍的身上時，激起的卻是壹陣陣擊打在金屬上的聲音。
　　而且，獨眼龍在這掃射之下，竟是神情不變，壹臉獰笑地站在遠處，壹步未退。
　　很快，艾薩克就打完了身上的（他把壹整串機槍子彈披在肩上）彈藥，空氣中……回響著機槍尚未停止的轉動聲、以及他粗重的喘息。
　　“瞧，這就是妳們的問題。”獨眼龍依然站在那兒，縱然身上千瘡百孔，他還是面不改色，“遊戲讓妳們失去了理智……可笑的理想帶來了無意義的死亡、無意義的死亡又引發了妳那無濟於事的憤怒……而憤怒，讓妳忽視了妳不可能戰勝我的事實。”
　　說著，獨眼龍擡起壹手，揭開了自己的臉上的眼罩。
　　其眼罩下露出的，自然不是壹只瞎了的眼睛，而是……壹個正散發著紅光的機械眼。
　　“啊——”而艾薩克沒有理會對方，他剛喘上壹口氣來，便狂呼壹聲，甩掉了身上的機槍，徑直朝著獨眼龍沖了過去。
　　這黑人壯漢的爆發力著實驚人，眨眼間已迫近了對手，並以壹個標準的擒抱動作將獨眼龍撲倒在地。
　　“妳以為自己在幹什麽？”被對方摁在地上的獨眼龍淡定如故。
　　乓乓乓——
　　艾薩克的拳頭緊接著就揍了上來，他奮力揮舞著雙臂、重重地擊打著獨眼龍的面部。
　　但結果……卻是艾薩克自己的雙手變得血肉模糊。
　　“果然，妳們這些家夥都已經瘋了。”此時，獨眼龍臉上的皮已經被揍得脫落，其皮下的金屬骨骼順勢露了出來，“難道妳還看不出來，我已不是血肉之軀了嗎？”說話間，他猛然出手，用自己的雙手準確地攫住了艾薩克的雙臂，巨大的力量差距讓後者的兩條胳膊登時就動彈不得，“在現實維度中，妳是比我強……但在這裏，在經過了辟塔的改造後，妳絕不是我的對手……”
　　砰——
　　又是壹聲悶響，艾薩克用自己的額頭給了獨眼龍的鼻梁來了壹記結結實實的頭錘。
　　“妳這……”獨眼龍被激怒了，他欲用雙手的激光炮先把艾薩克的雙臂燒成肉醬。
　　就在這時……
　　封不覺的身影忽然閃現在了獨眼龍的視線內，壹秒後，伴隨著“哐吱”壹聲……獨眼龍的頸部便被壹把軍鏟給截斷了。
　　“看起來……”覺哥拿起了獨眼龍的頭顱，拎到自己眼前道，“妳也不過如此嘛。”
　　吱——
　　說時遲，那時快！
　　封不覺話音未落，獨眼龍那個紅色的機械眼便射出了壹道光束，直轟覺哥的面門。
　　但……覺哥楞是把頭壹偏、輕松地閃開了。
　　“怎麽可能？”見狀，獨眼龍也是不由得壹驚。
　　“沒什麽好驚訝的，妳已經用手放過壹次激光了，用相同速度的攻擊對付我，是行不通的。”封不覺平靜地接道。
　　的確，對於擁有零時差演算的覺哥來說，這種程度的攻擊……到第二次出現時，就幾乎不可能再命中了。
　　“哼……好，好壹個救世主。”獨眼龍冷笑道，“但不知我們的‘傳奇英雄’，是否和妳壹樣厲害呢？”
　　這壹瞬，封不覺察覺到了什麽，心中道了聲“糟”。
　　“小心！”他立刻轉過頭去，沖著兩米外的艾薩克喊了壹聲。
　　可惜……為時已晚。
　　轟——
　　壹聲爆鳴過後，獨眼龍那失去頭部的身體爆開了。
　　此時的艾薩克剛剛從那對機械臂的鉗制下掙脫出來，根本沒有逃脫的時間和余地，縱然那爆炸的威力不是很大，也足以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
　　“切……”同樣被爆炸的余波傷到的覺哥暗啐壹聲，壹甩手便將獨眼龍的頭顱扔了出去。
　　隨後，他便穩住身形，穿過尚未散盡的火光，快速沖向了艾薩克的身旁。
　　然，出現在覺哥視線中的艾薩克已是奄奄壹息的狀態；其全身都是猙獰的傷口，就算覺哥是醫療專精的玩家、面對這種傷勢恐怕都無從下手。
　　“別亂動，我這就把妳傳送回另壹個維度，也許維度轉換後妳就能恢復……”封不覺跪坐在艾薩克的身旁，說話的同時已拿出了行囊裏的那本書。
　　“不……”沒想到，艾薩克卻是用十分平靜的語氣阻止了他，“請不要這樣做，封先生。”
　　“為什麽？”封不覺即刻問道。
　　“呵呵……”這壹刻，向來不茍言笑的艾薩克，竟是笑了，雖然他的臉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但他的眼神卻依然在訴說著什麽，“封先生，有件事，我從來沒跟別人說起過……”他笑著言道，“這事兒說出去的話，我想反抗軍中的很多人都會大跌眼鏡吧……”他頓了頓，再道，“其實，在戰爭爆發以前，我是個在小學任教的數學老師……若不是覺醒成了知躍者，我想我永遠不會發覺自己還有當兵打仗的才能。”
　　就像大胡子臨終前壹樣，此刻的艾薩克並沒有感到什麽痛苦，即使他的身體已經分崩離析，但他還是可以正常講話。
　　“過去，我壹直覺得自己的生活很糟，因為我和周圍的人不壹樣……我會去思考、去質問這個世界。”艾薩克的話還在繼續，“看著那些不到十歲、卻已毫無生氣的孩子；還有他們那些如同行屍走肉般的、連言行和思想都無比雷同的父母……我能體會到的只有對整個社會及其未來的絕望……”
　　“肉體上的禁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上的圈養……”
　　“AI提供給了我們舒適、單純的生活，卻奪走了另壹些對人類來說更重要的東西……”
　　“這些……我都懂。”
　　“但我……和其他人也沒有什麽區別；我接受了那種生活、接受了那份絕望。”
　　“即使是在覺醒了之後，我也沒有試圖去抗爭……因為我是個軟弱的人、壹個膽小鬼……”
　　“我加入反抗軍的真正原因是——我是知躍者的身份被辟塔軍發現了，如果我不逃走，那等待我的極有可能就是死亡或者改造。”
　　“我不是什麽英雄、傳奇……我只是壹個在戰爭中尋求解脫的、沒有勇氣去面對未來的男人。”
　　“所以……請讓我死在這裏吧，封先生。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
　　對方的話說到壹半時，封不覺手上的動作就停滯了，待艾薩克說完，覺哥沈默了數秒，再道：“好，我成全妳。”
　　聞言，艾薩克釋然地點了點頭：“封先生，我能提個最後的請求嗎？”
　　“說吧。”封不覺回這句時，已經站起身來，並將手裏的書本收回了行囊。
　　“如果妳真是救世主的話……”艾薩克的聲音已有些哽咽了，“請妳把遊戲……還給這個世界，還給我們這些沒有勇氣去改變什麽的人……”
　　“放心吧。”封不覺壹邊說著，壹邊已邁開步子、走向了遠處的那個人頭，“就算我不是救世主，這件事……我也會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