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宋

怪誕的表哥

歷史軍事

這是壹間牢房,關了三個人。
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昏暗中,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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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國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7

  “國?”
  劉整反問壹聲,語氣頗為不屑。
  之後,他擡起自己的手掌看了壹眼,愈發顯得孤傲,道:“我有滅國之能,我本該如王翦,滅燕、趙,滅楚國;該如楊素,揚旌江表,平定南陳;該如蘇定方,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我當如這些名將。”
  那手掌輕輕翻了翻,握成拳,又松開。
  劉整這才看向李瑕,道:“孟少保之後,若趙宋肯用我,我亦有北復中原之誌;今若蒙古人聽我建言,我早晚可擊敗妳、南下滅宋……國?自古多少興亡,國由人開建,亦由人滅亡。”
  “所以妳眼裏只有自己,而無國家。”
  “有何不可?蘇秦以才華縱橫於諸侯,身系六國興亡,所在國重,所去國輕。”
  “我沒看到妳的才華。”李瑕道:“我只看到妳壹敗再敗,箭灘渡大敗,北洛水再敗,河口鎮三敗。”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妳沒有信念。妳說王翦、楊素、蘇定方,只知他們有滅國之功,卻未看到他們背後有壹個多強大的國家。再看看妳,就是棵連根都沒有的樹,想抵禦風?妳被風壹吹就倒,壹個無國可歸之人,有根嗎?有歸屬感嗎?”
  “我背後站的大蒙古國比妳強百倍不止!”
  “那妳何不為蒙古死戰?”
  劉整默然。
  他本來很想回答李瑕那壹句“有歸屬感嗎?”
  ——沒有。
  但不好開口,只好擡出大蒙古國來表示強橫,卻被壹句話頂了回去。
  他握緊了拳,感到強烈的不甘與憤恚。
  “我憑什麽死戰?!蒙古視我如犬馬,則我視之如國人。趙宋視我如草芥,則我視之如寇仇,那憑什麽要我死戰、要我殉節?!
  不錯,我是敗軍之將,妳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大可不必拿些莫須有的忠義之言詰問於我,妳沒這資格,妳亦是亂臣賊子,又有何忠忱體國之心?!”
  “我有。”
  李瑕回答得很幹脆。
  劉整微微壹滯,隨後罵道:“厚顏無恥。我雖失節,不屑學妳沽名吊譽。”
  “我確有忠忱體國之心,不是對宋國。”
  李瑕說罷,擡手壹指那被燒成灰燼的麥田,道:“妳說我沽名吊譽,當我說的話是假大空,不如先看看這世道,看看妳親手燒掉的麥田……”
  “可笑!妳也是為將者,莫不知打仗便是殺人盈城、殺人滿野,妳知秦滅六國、唐開疆土死了多少人?這算什麽?百畝田地?”
  “不錯,這高陵縣的六十七畝麥田、八十壹條無辜性命,妳當然覺得不算什麽,因為這些年戰亂下來,死於屠刀下的人以千萬計!相比而言,眼前這算什麽。”
  “妳招降的劉黑馬又有多清白?南征北討三十年來,死在他手上的無辜冤魂少嗎?這天下哪壹個為將者手底下幹凈,妳要講仁義,妳敢說妳腳底下沒有冤魂枯骨?!”
  劉整話到此處,瞪向李瑕,又罵道:“休在這惺惺作態,當此亂世,人不過是二只腳的羊,人比牛羊尚且不如,死於屠刀下的千萬計人也不是我殺的,而我若不殺人,便要為人所殺。當人活於世,只能選擇成為刀俎或成為魚肉,我選刀俎,何錯之有?!世道便是如此!”
  “所以才需要有國,不是嗎?”
  李瑕反問了壹句,道:“太平時節,我還能勉強理解妳們這些把個人利益遠置於國家之上的人。但,在這個外寇可以肆意地、瘋狂無比地殘害我們每個人的亂世,妳們還不能明白個人的力量在外寇面前弱小到何等地步?當沒有壹個強有力的國家來保護,大部分人活得連狗都不如……”
  這些年,他遇到的那些在川蜀僥幸存活下來的人都有太多故事。
  當外寇殺過來時,妻兒父母在眼前被活生生的剖開、作為胡虜的取樂之物,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攔?
  個人無能為力。
  當宋廷不能保護這些人,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明白什麽是“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的絕望”了。
  冤無處伸,公道無處討。
  莫說比豬狗不如,人如孤魂野鬼般地活著,連屁都不是……
  李瑕也說不完那種無國之人的苦,搖了搖頭,又道:“我待北地世侯,論跡不論心,待妳亦可如此。但今日多說壹句,北人至少皆有心想要壹個國,他們都在千盼萬盼,盼有壹個像樣的國,但妳沒有。”
  “妳怎知我沒有?!”
  “妳自恃才高,只想做那無根之木。舉世稱妳劉整軍略無雙,妳恃個人才氣睥睨萬物,然後呢?妳比旁人活得更像壹條狗?而時至今日,妳還不肯反省,滿心滿眼猶只有個人的利益。自私不是罪,人都自私。但妳不覺得,妳已經蠢得不可救藥了嗎?”
  這也是他不打算用劉整的原因。
  他能從張柔保護學術、劉黑馬為民求情、以前那些北地文人努力立漢制這些事上感受到壹個類似的信仰——需要壹個強大的國家來結束亂世。
  而劉整沒讓他感受到有這個信仰……
  因此,李瑕確實是在認真地問。
  他是真想知道劉整是否覺得自己“蠢得不可救藥”了。
  這句話問完,劉整已是臉色漲紅,額上爆起青筋。
  他不認同。
  且被這個“蠢”字侮辱到了,大怒。
  但因身為俘虜,無法暴起殺了李瑕,壹時還未組織言語反擊,只好握緊拳頭。
  “風涼話說得夠了!”劉整怒吼道:“不是我背棄國家,是國家背棄我!”
  ……
  在夏陽渡,劉整的二子劉埏面對宋軍將士的詰問,激動地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不願多聽壹句那些未經歷他人苦的人站在道德高處指指點點。
  劉整沒有割掉耳朵。
  他不年輕了,沒那麽沖動。
  今日他來見李瑕,要保住長子、要保住嫡系,還帶著某種不甘願。
  不甘願就此去死,還想壹展才華。
  最後,被李瑕那認真探討的神情激怒了。
  “是宋廷先背棄我!說克敵營通敵,但在克敵營通敵之前,趙方便已留下遺訓要趙範、趙葵殺我們,妳們從來就沒把我們歸正人當作自己人!”
  劉整說著,壹把拉開自己的衣襟,顯出傷痕累累的身軀。
  那些舊傷痕如溝壑,密密麻麻……
  李瑕也是上過戰場的,壹看便知這些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傷了。
  也只有還只是小卒或校將之時,才能受到這麽多傷,當了將軍、大帥,有了精良的盔甲與親衛,與小卒時完全不可比。
  從這些舊傷之間,仿佛能看到宋金爭戰之末、宋蒙爭戰之初是何等慘烈。
  “紹定六年,光化之戰,隨孟少保戰金將武仙,大勝,俘敵七萬,我隨張將軍陣斬武天錫,重傷四處;”
  劉整重重在胸膛肩膀上點了四下。
  “當年九月,葵州之戰,我渡塹登城,先取信陽,傷七處。隨孟少保殺入蔡州,親眼見孟少保將完顏守緒屍體壹分為二,滅金;
  端平三年,江陵之戰,我們連破敵二十四座營寨,搶回被俘百姓兩萬,為此,身中兩箭;
  嘉熙元年,黃州之戰……
  嘉熙二年,襄樊之戰……
  嘉熙三年,夔州之戰……”
  壹個北歸人在二三十余年的戰事間,從小卒成為將軍,要受多少傷?
  劉整指點著身上的傷痕,愈發不甘、愈發憤恚。
  “妳年紀輕輕就封郡王,而我為宋廷立的功、受的傷,比妳多得多了!我每出謀劃策即被否定,但有功勞即被隱瞞不發,憑什麽再為宋廷效死?!
  直到我想明白了。箭灘渡我便是勝了又如何?能得到我該得的?反而恰是我保存實力,宋廷才不敢懲戒我……我如何想明白的?呂文德做得,憑甚我做不得?!”
  “……”
  劉整捶首頓足說了很久。
  最後,以通紅的雙眼瞪著李瑕,眼中猶有傲色。
  “說來說去,我可謂利劍,有人可提利劍蕩平天下,有人只恐為利劍所傷。妳李瑕可有孟少保之英雄氣慨?敢執這把利劍否?”
  劉整不像是來求降的,反而像是來給李瑕壹個承諾。壹個“用我,可為妳蕩平天下”的承諾。
  李瑕腰間就懸掛了壹把劍。
  他拍了拍長劍,卻是道:“這不是利劍的問題,而是我們為何拔劍的問題。”
  劉整眼底隱隱有些希冀的目光,像是某種野心又死灰復燃,聽到這句話,再次愕然。
  “我拔劍,誌在建壹個強盛王朝,給許多如妳這般無根漂浮的人壹個歸屬感。而妳將個人榮辱看得太重,驕傲而固執。像壹把只想沾血的劍,我怎麽用?”
  “妳不敢……”
  “我是不敢、或是不欣賞妳,妳心裏清楚。”李瑕道:“從頭到尾,妳說的只有才華、委屈。妳太傲,太固執,死不悔改。我不會用妳。”
  壹句話,劉整愈怒。
  他握著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到最後眼中依然有不甘之色。
  “妳不必詐我,我兒正攻潼關……”
  “妳若願意說服他們投降,我會給他們壹個改過的機會;妳若不願,我去擊敗他們。此事妳考慮,當然,等他們面對我的兵馬了,他們也自會考慮。”
  李瑕又看了壹眼劉整腿上潰爛的傷口,又道:“至於妳,時日不多了,好好想明白吧。”
  他轉身便走。
  劉整卻已怒吼道:“李瑕,妳別太狂了!妳早晚會後悔沒有招降我,天下帥將之才少有能與我……”
  “還不明白嗎?”
  李瑕回過頭,微微喟嘆。
  “今日見妳,不是為了招降妳。見妳,因為妳是這個南北分裂、這個無數人無國可歸的時代的縮影。妳毀於這個時代,我很為妳可惜。”
  他迎著劉整憤怒的目光,走上前。
  “我批判不了妳與宋廷的對錯,我要做的是改變這個糟糕的時代。我從妳的經歷裏探討著它糟在何處,為何如此糟糕,思考如何改變它……這些才重要,因為,天下人都想要壹個能給他們歸屬感安全感自豪感的國,這才是大勢所趨,浩浩蕩蕩,無可阻擋。我們為何而戰?勝負因何而定?答案皆在其中。而妳壹直在乎的軍略才華,相比而言,不值壹提,明白了?”
  “不值壹提”四字入耳,劉整瞳孔壹震,已是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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