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零四章 顧不上

　　“嫩冬瓜煮鱉裙羹。”
　　第五道菜被端上小案桌。
　　劉師勇目光看去，只見端菜的婢子壹雙手纖細白嫩，與那瓷盤交相輝映。
　　她的聲音也是輕柔婉轉。
　　“這是江陵名菜，徽宗曾問名臣張景江陵有何勝景，答曰‘兩岸綠楊遮虎渡，壹灣芳草護龍洲’，再問江陵有何美食，答曰‘新粟米炊魚子飯，嫩冬瓜煮鱉裙羹’，它有滋陰補腎，清熱解毒之效，將軍請用。”
　　劉師勇雖聽不懂這詩，卻能體會到顯貴們的風雅。
　　盤子裏，小小的鵪鶉蛋排成壹圈如同珍珠，點綴著中間的鱉裙，他看得食欲大動。
　　才舉起筷子，忽聽得上首傳來壹聲喊，周圍人已經紛紛站起。
　　“眾人聽旨！”
　　鱉肉從筷子間掉回了盤裏，劉師勇站起身，耳邊聽著朱禩孫宣旨，不由大吃壹驚。
　　朝廷對賈似道問罪罷官，對於他而言是出乎意料的大事，讓他已不敢繼續相信、追隨賈似道。
　　他畢竟是宋臣，從沒想過要背叛大宋……這年頭，有這種想法的人早就北上投李瑕了。
　　在座還有不少人是這樣，除了幾個如廖瑩中這種賈似道的心腹黨羽。
　　因此，朱禩孫宣讀完，眾人皆錯愕茫然。
　　賈似道卻依舊從容鎮定。
　　“朱禩孫，妳果然已勾結李逆，拿壹封假詔書便想害我，可笑。”
　　劉師勇壹聽，心想原來是這樣，心中對賈似道的信任又恢復了些。
　　“事到如今，巧言狡辯已無用。”朱禩孫道：“妳若還念先帝重恩，束手就擒，回臨安向官家請罪罷了。”
　　“朱禩孫反了！拿下！”
　　賈似道毫不廢話，大喝了壹聲。
　　蘇劉義與身後的侍衛遂立即向朱禩孫撲去。
　　賈似道說罷則已徑直起身，從廳東側的小門快步離開。
　　對他而言，朱禩孫屁都不是。今日過來，無非是掩人耳目罷了。
　　實則他早已下令讓心腹兵力趕往臨安。
　　與朱禩孫爭贏爭輸都不重要，回朝除掉政敵，重掌大權才是關鍵。
　　“拿下他！”
　　朱禩孫眼看賈似道熟門熟路地離開也是吃了壹驚。
　　他既然敢設宴，自是早有準備。廳中已有幾個將領立刻便迎向蘇劉義，或追向賈似道。
　　但還不夠，還需要楊鎮的人幫忙。
　　“楊將軍。”朱禩孫看向楊鎮，道：“賈似道反了，拿下他！”
　　“我……”
　　楊鎮已被眼前的情形驚住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近來，朱禩孫、賈似道都先後與他打過招呼。他卻以為憑壹己之力可以安撫二人。
　　而這件事上，他只要中立，賈似道就要贏了。
　　眾人唯獨沒註意到的是，廳上正壹片大亂之際，有人沖了進來。
　　“郎君，上遊有信使來，軍中壹般校將不知諸公在何處，苦尋不已……”
　　“何事？”
　　楊鎮正忙得團團亂轉，不停吩咐家仆控制局面。
　　“叛軍攻來了！”
　　忽然聽到這樣壹個消息，楊鎮大驚。
　　“什麽？妳再說壹遍。”
　　“叛軍攻來了！信使是早上從上遊趕過來的，已經在軍中等了很久。上遊守軍只怕已與叛軍苦戰了壹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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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似道躍下小舟，轉頭看去，正見到壹排排精銳之士趕到。
　　“過去拿下朱禩孫，剩下的由蘇劉義安排。”
　　“喏！”
　　“東進之事安排好了？”
　　“已傳令三軍，因淮西之變，平章公奉詔回京勤王。”
　　“走。”
　　然而，還沒走幾步，又有信使趕到面前。
　　“平章公，終於找到妳了……”
　　“何事不能等我回戰船再說？！”
　　“叛軍攻下來了！”
　　賈似道壹楞，轉頭向西望去，表情有些失神。
　　倒說不上驚不驚訝，他就是顧不上這些了。
　　今日的問題不僅是朱禩孫誤了他的軍情，哪怕及時收到消息了，情況也未必能好多少。
　　調兵的命令其實早就下了，兵馬前幾日就開始暗中調動要往臨安了。
　　“走，先回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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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椿月軒宴飲時，所有事都很慢，沐浴、更衣、聽琴，壹頓飯從中午吃到傍晚還未結束。
　　形勢的變化卻極快。
　　半日的工夫，上遊的宋軍得不到下遊的支援，連命令都沒有收到，就已經大潰了。
　　殺人很慢，壹個唐軍士卒要殺死壹個宋軍士卒，需要接舷攀到宋軍船上，壹刀壹矛來回拼殺。從軍數年從未殺過人的士卒都大有人在。
　　潰敗卻很快。
　　只需要壹個將領下令撤退，船夫們收了錨，掛起帆，船只便能順流而下，被江水越卷越快。
　　二百裏長江，風急浪大，但凡逃得太急了，船只便能轟然相撞，往江底沈下去。
　　何況長江蜿蜒曲折，更不知有多少船只在岸邊觸礁擱淺……
　　就在賈似道從江陵城趕往戰船的路上，壹連有好幾封戰報被送了過來。
　　“平章公，叛軍已殺到宜都！趙都統請支援。”
　　“報！荊州團練使牛將軍報趙都統不戰而退！”
　　“報！敗兵已過百裏洲……”
　　當這些積累了半日的戰報壹並送來，賈似道根本無法迅速判斷形勢。
　　正在此時，又有親兵匆匆趕到。
　　“平章公，夏貴、楊鎮等人求見。”
　　賈似道此時卻是楞了壹下，問道：“蘇劉義呢？”
　　“蘇劉義也在其中。”
　　賈似道皺起了眉，他登上戰船的高處，目光望去，只見蘇劉義所部並未按照約定開始往東，意識到計劃有了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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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事越來越緊，江邊上卻有越來越多的士卒在趕往江陵城。
　　那是去接應諸將的兵力。
　　終於，在唐軍抵達之前，諸將已趕回了江邊。
　　劉師勇又披上了他那身盔甲，壹邊大步走著，壹邊向蘇劉義問道：“妳確定朱安撫使的詔書是假的嗎？”
　　“確定。”
　　“怎麽確定？”
　　蘇劉義道：“臨安城中，官家與太後已經被壹群只顧著爭權奪勢、壹心賣國求和的奸黨控制住了。這些人發出的詔書，當然是假的。”
　　劉師勇反而吃了壹驚，訝道：“那……詔書是真的？”
　　“顧不得這些了，禦敵要緊！”
　　兩人腳下不停，很快已經有水霧飄過來，那是江邊的浪花拍出來的。
　　“快，各自指揮禦敵！”
　　蘇劉義火急火燎地大喊著，轉頭壹看，只見主戰船上打的旗令果然是撤退，他連忙便趕向主戰船。
　　他不管不顧拉過壹名正在登船的校將，語氣急促便道：“通傳，快通傳，夏老元帥與楊大將軍求見平章公。”
　　蘇劉義知道賈似道的計劃，認為現在若夏貴與楊鎮能表示支持平章公，還能讓其改變計劃。
　　然而，當他回過頭，發現夏貴等人卻已不在了。
　　方才就在椿月軒，他的士卒及時趕到，他是有把握能拿下朱禩孫、夏貴等人的。
　　只是恰遇叛軍攻來了，眾人都說此時不該再內訌，先同心協力禦敵要緊。
　　夏貴、楊鎮亦答應要來見賈似道。
　　“叛軍到了！”
　　蘇劉義還在環顧江邊，忽聽得大喊，擡頭看去，果然見江面上已出現了唐軍的旗幟。
　　他當即拔出刀，向自己的戰船奔去。
　　“劉師勇！還楞著做甚？守碼頭……”
　　鳴金聲打斷了他的呼喝。
　　這次，卻是夏貴的主戰船上撤退的旗令高高掛起。
　　“怎麽回事？”
　　“夏老元帥既不勸平章公戰，自己也退了？”
　　劉師勇本已要沖向碼頭，此時卻停下了腳步，喃喃道：“大宋已享國三百壹十年？”
　　“妳說什麽？”
　　“方才，夏貴說大宋已享國三百壹十年。”劉師勇道：“他是想說……可以亡國了？”
　　壹瞬間，蘇劉義呆滯了壹下。
　　他字任忠，號復漢，為這字號所承載的期許與誌向忙了壹輩子，突然聽到“亡國”二字，當然覺得刺耳。
　　但戰場上已沒時間給他想這些了，上遊的呼嘯聲越來越響，唐軍已越來越近。
　　“快！保住我們的士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