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人未歸棋已落

　　高昌城。
　　壹隊隊騎兵正在入城，這是李瑕率兵從天池返程，到高昌駐紮。
　　天池忽裏勒臺大會之後，海都已動身回海押立、兀魯忽乃也正在率軍回阿力麻裏。
　　盟約剛剛締結，之後的貿易、支援，自然會有使臣們聯絡。
　　“沒想到，離開西域之前還能遇到元兵封路。”
　　李瑕與廉希憲再次站在城頭上向遠處眺望。上次兩人在這裏聊天是剛入城之時，這次卻是西域之行將要結束了。
　　“王上莫輕視了敵方。雖說脫忽來晚了壹步，沒能阻止這場忽裏勒臺大會。但他確實是找到了個好機會把王上圍堵在此。”
　　“是，這次我們的輜重錢糧多由高昌所出，最怕被長期圍困。”
　　廉希憲道：“若我是脫忽，有幸圍堵王上於高昌，都不必強攻，哪怕調動再多兵馬，都是值得的。”
　　“還好他不是善甫兄。”李瑕笑道。
　　“王上別笑，萬壹真成了白登之圍。”
　　“好吧，這脫忽是何人？”
　　“合撒兒的第三子。”
　　“輩份倒是很高。”
　　合撒兒是成吉思汗的同母胞弟，素有神箭手之稱。
　　李瑕十分關註蒙古情報，道：“我聽說，合撒兒的兒子眾多，名聲最響的應該是第二子移相哥吧？”
　　“是，移相哥戰功最為顯赫，鎮守哈拉和林，算是如今東道諸王中第壹人。在他的威名下，脫忽名聲不彰，顯得有些平庸。”
　　“黃金家族人真多。”
　　“這次王上召開的忽裏勒臺大會，赴會的黃金家族直系成員已不少了。反而是支持忽必烈的，多屬於黃金家族旁系。”
　　“似乎如此。”
　　廉希憲道：“當年，成吉思汗分封諸王，將他的四個弟弟分封在東面，將四個嫡子分封在西面，王上可知為何？”
　　“他覺得東面不好？”
　　“以當時蒙古的版圖，東方已臨海，往北是極寒之地，往南僅有壹塊高麗尚且由成吉思汗單獨經營。”
　　“還有中原。”
　　廉希憲搖頭道：“當時金國尚不能攻克，又何談中原？”
　　李瑕明白了。
　　在這件事上，成吉思汗顯然是有私心的，把弟弟們分封在東方，他們便沒有多少擴張的空間；把兒子們分封在西方，西方遼闊，只要打下去，財富土地不可估量。
　　這便是黃金家族的東道諸王、西道諸王。
　　發展到眼下，局面卻不是成吉思汗能夠預料的。
　　四個嫡子的家族分崩離析，而打壓的東道諸王卻能齊心支持忽必烈……
　　李瑕回過頭看了壹眼被他俘虜到高昌城來的諸王，道：“這麽壹說，我們這裏才是黃金家族的嫡系。與我的‘昔裏吉大汗’壹比，忽必烈多少有點不夠正統？”
　　這是玩笑話，廉希憲陪著笑了笑。
　　“話雖如此，安全回到玉門關以內才算贏。臣已將忽裏勒臺大會的結果故意散播給敵軍。壹則提提王上的威風，二則看能否嚇退脫忽。”
　　李瑕道：“我離開關中太久，怕回去遲了生了亂子。而且盟友們都在看著，這壹仗要打，宜早不宜遲，幹脆找個機會踏了他們的營。”
　　“不是每壹場對峙都需要開戰。”廉希憲道：“脫忽遠來，天時、地利、人和壹個都不占，是有辦法嚇退的。”
　　“他是忽必烈的叔叔輩。算時間，他是收到耶律鑄的求援，都沒等忽必烈的命令就直接來了……這人有資歷、有權力、有主見，能獨擋壹面，只怕不好嚇退。”
　　“只要王上不在高昌了，他無利可圖，自然就退了。”
　　李瑕笑道：“原來善甫兄今日說這麽多，是想勸我先走？”
　　“是，請王上先回玉門關如何？”
　　現在這個情況，李瑕如果先走，肯定是更安全的。
　　拋下剛擁立的蒙古大汗，拋下九斿白纛、諸王、牛羊、輜重，率小股精銳翻越天山，繞過沙漠，回到玉門關。
　　有選鋒營、河西軍的護衛，就是遇到元軍，基本也不會被追上。
　　到時再亮出旗號，脫忽壹看，見李瑕已突圍了，自然也就撤軍了。
　　“我壹直都喜歡只帶小股兵馬，後勤簡單，行軍快速。但以前是帶小股兵馬去迎戰，妳這次卻是要我逃啊？”
　　“沒什麽不好的，戰略轉進罷了。”廉希憲道：“到時脫忽訕訕退兵，丟臉的還是他。”
　　“不急，我想想。”
　　李瑕沒馬上做決定，也沒說這麽做的壞處。
　　壞處有，但影響不大。
　　他就是想多了解了解脫忽，看是否有機會踏營而已。
　　西域之行，失之阿裏不哥、收之海都，基本已達成了他的目標。若能在回程時再擊潰壹次元軍，那便是更完美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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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命我們盡快打探出敵軍兵力布置，今晚就把他們給我摸清了，統帥宿在營地哪裏、牛羊圈養在哪。”
　　“是，這就去安排。”
　　“想辦法聯絡到玉門關。我們可以被圍在高昌，但消息不能斷。”
　　“是……”
　　林子壹直忙到半夜，從城頭下來，忽然看到壹道身影直挺挺地立在那。
　　“俞木頭？嚇我壹跳，站在這做什麽？”
　　“沒什麽。”
　　“我已問過王上，他已安排了德蘇阿木留在高昌，不需妳再陪著那對姐妹了。”
　　海都已與李瑕訂立了盟約、返回海押立，那麽，巴巴哈爾的態度變化已影響不了什麽。李瑕並沒有把俞德宸留下的意思。
　　這事，在天池時俞德宸便聽李瑕說過了，當時是十分欣喜，結果壹路到了高昌，他反而顯得有些沈悶下來。
　　“怎了？”林子訝道：“立功歸家，升官發財，馬上便要向江家提親了，苦著臉作甚？”
　　“我……司使怎知我欲向江家……”
　　“我怎知？妳猜我是做什麽的。”
　　俞德宸猶豫片刻，道：“我想帶不魯罕……”
　　林子等了壹會，見這道士又不說了，道：“有話就說完。”
　　“沒什麽。”
　　“婆婆媽媽的，想清楚了再說吧。”林子還忙，邁步便走，其後又回頭警告道：“巴巴哈爾不能帶走。”
　　“我知道，她也不願與我走。”
　　“那我懶得管妳。”
　　林子又摸了摸自己剛長出來的短發，也有些感慨這兒女情長之事。
　　他的妻子是老探花楊起莘的妻侄女。這次李瑕出玉門關，楊起莘為了勸諫而負氣辭官。
　　林子早就得到消息，擔心因楊起莘觸怒秦王而影響仕途。
　　所以，早在李瑕剛到玉門關時，他就開口說什麽“也想多娶壹房妻子，我其實有個伯父早年歿在戰亂沒了香火”雲雲。
　　李瑕沒答應，就是在示意林子不必因此而影響夫妻感情。
　　這本就是壹樁小事，林子是了解李瑕為人的，半開玩笑的壹句話也就是了。但看了李瑕這次西域之行，他又有些擔憂起來。
　　“秦王這趟來，無意中都不知壞了多少人的姻緣，壹、二，三、四、五……”
　　壹只手的指頭全都掰彎了。
　　林子想到海都在天池時表露出的對兀魯忽乃的求娶之意，又拿出壹只手來，念了個“六”字。
　　數到這裏，他懶得再數，心中暗道還是得趕緊回去，別叫老探花再鬧出什麽事來，什麽舉家回臨安之類的，把他婆娘也帶走了。
　　腦子裏帶著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及更奇怪的想法，卻不耽誤林子做事，兩日之後，軍情司便探明了脫忽兵力的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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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這是軍情司繪制的敵軍營防圖。”
　　李瑕接過看了，仔細思忖了許久，初步想出壹個襲營戰術的大概。
　　西域盟約初立，正是立威之時，他有心通過壹場勝仗奠定他盟主的地位。
　　壹整夜他都坐在那兒補充著戰術，而朵思蠻只去找失鄰、必赤合公主說了壹會兒話便跑回來陪著他。
　　“夫君，趕跑了前面的攔路狗，我們就能到妳的領土吧？”朵思蠻坐在凳子上，擡起腳微微晃著，十分憧憬。
　　“離開了妳的額吉和兄弟，妳怎麽這麽開心？”
　　“他們不喜歡我。”
　　“木八剌沙我不知道，妳額吉其實很喜歡妳。”
　　“肯定不是。”朵思蠻非常篤定，不想再聊這件事，問道：“失鄰以後都要扮成大汗嗎？”
　　“就這幾年吧，她今年十四歲嗎？二十四歲之前，我會給她自由……”
　　李瑕有壹搭沒壹搭地說著，把地圖標註得密密麻麻。
　　天亮時，他走出大帳，準備調動兵馬，安排今夜的奇襲。
　　卻見林子匆匆趕來。
　　“王上，脫忽退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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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忽回頭望了壹眼高昌城，拉過韁繩便走。
　　他得到了消息，李曾伯已有提兵攻打河套的跡象。
　　那就只能撤了。
　　西域這邊，海都、兀魯忽乃壹叛，兵勢、地利都不在，只有忽必烈親自領兵來才能平叛。
　　可想而知，接下來忽必烈壹定要先滅李瑕、再平西域了。
　　那，河套就絕對不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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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王上！興慶府李大帥急信！”
　　隨著脫忽撤軍，李曾伯的信也終於被送進了高昌城。
　　“眼光長遠，當機立斷，李公果然是‘屹然如長城萬裏’。”
　　李瑕看過信，感慨著，將信遞給廉希憲。
　　廉希憲想到在隴西時與李曾伯下棋的日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天下如棋，西域這壹隅才擺好，李公已打算搶下壹個棋眼了。”
　　“是啊。”
　　李瑕人還未歸，手指不由己地敲著地圖上的河套。
　　“黃河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