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八十六章 局部

　　賀蘭山，滾鐘口。
　　山林間的草木晃了晃，王滿倉探出頭來，擡起望筒向山下的興慶府城望去。
　　當看到壹柄龍旗飄揚在城頭，他精神壹振。
　　再轉頭四看，卻見到如螞蟻壹樣的元軍正圍繞著城池在修築大堤……
　　這般看了壹會，王滿倉已看懂了元軍在做什麽，隨手拔了壹根幹草咬在嘴裏，便退進了山林。
　　沒過多久，他便與幾個手下聚在壹起，用些幹糧，躲過七月中旬日光最毒辣的時候。
　　“隊正，那是哪裏？”有士卒指了指遠處山間的壹處高臺問道，“別不是元軍的探馬在那邊。”
　　王滿倉擡眼壹瞥，道：“公主臺。”
　　“什麽公主臺？”
　　“以前，蒙古人攻打興慶府，就是像今天這般，在城外築了堤，把城池圍得像桶壹樣，掘開黃河，用水泡城。從九月泡到十二月，眼看要把興應府泡塌了。結果蒙古人自己的防洪堤倒了，軍械、糧草全被黃河卷走了。那就答應了西夏的求和。西夏皇帝就把自己的女兒獻出去了。”
　　這王滿倉平日裏多說些葷素不忌的故事，今日卻沒再拿那西夏公主開黃腔，指了指遠處的公主臺，繼續道：“後來，蒙古人又攻西夏，鐵木真正好死了，留下遺囑要殺光所有西夏人。這個西夏公主當時也隨軍，就隱居在那裏，削發為尼，幫西夏人逃避蒙軍搜捕。”
　　“隊正，妳咋知道這麽多西夏的故事？”
　　馬上有士卒替王滿倉應道：“這妳就不懂了吧？我們隊正的俸祿全用在興慶府裏找女人了。”
　　“閉嘴吧妳們。”
　　“不對，我看隊正莫不是找了個西夏尼姑？每次說故事都有個西夏尼姑，怕是把俸祿用作香火錢。”
　　“別亂說，我們隊正能做這種事？那他還是人嗎？”
　　王滿倉又叼起草梗，隨手壹拍這士卒，罵道：“妳他娘才不是人。走了，回去稟報楊將軍。路上別說話，萬壹遇到元軍。”
　　“我還想聽隊正講通奸的事咧。”
　　“講個屁，再叫楊將軍給老子壹頓好打……”
　　幾個唐軍士卒悄悄摸摸又從賀蘭山西面翻下山，在黑夜悄悄上馬，往西面的荒原裏奔走了六十余裏，在天亮前才抵達沙漠邊緣的駐地。
　　楊奔正在帳篷裏坐著，壹邊聽探馬的回報，壹邊親手畫地圖。
　　“將軍。”
　　“回來了。”楊奔轉頭見是王滿倉，點了點頭，道：“說。”
　　他這人壹身的臭毛病，待人唯有壹點好，就是討厭誰也不會借機為難，不過就算他再喜歡誰也不會有優待。
　　因為在呂家軍裏吃過虧，他最看中的就是公平。
　　所以，上次雖然教訓了王滿倉壹頓，之後楊奔卻像忘了這事壹樣，事後既不安撫，也不刁難。
　　這使得王滿倉每次見楊奔，都覺得這個將軍脾氣古怪。
　　總之上前將打探到的情形壹壹稟報了，末了，出謀劃策道：“將軍，元軍圍住陛下要水攻了，我們要不要去救陛下。”
　　楊奔就像沒聽到壹樣，拿出壹張紙，寫了壹封信，轉過頭問道：“派妳去覲見陛下，稟報殲滅董文炳的大功，敢去嗎？”
　　“進興慶府？！”
　　“不敢？”
　　“多謝將軍大恩。”王滿倉當即抱拳，大聲道：“上天入地，就沒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楊奔又皺了皺眉，顯然是不喜歡這個手下，臉色壹沈，道：“嚴肅點。”
　　“是！”
　　“記住，天下戰局在於收復河套，河套戰局在於興慶府壹戰，而興慶府壹戰，勝機已出現，那就是我已擊敗董文炳，收服其壹半兵馬，而塔察兒不知。現在，我將勝機交在妳手上，由妳帶給陛下。妳擔得起這重擔嗎？”
　　王滿倉楞楞看著楊奔臉上的胡子，想到自己前陣子還在說什麽西夏皇帝與寡婦偷情之事，不敢相信將軍能把這種差事交給自己。
　　可見將軍也懂得，說說葷話又有什麽關系……
　　過了半日，歇息之後，準備妥當的王滿倉再次帶上他那壹小隊人馬向東，將要穿過元軍的包圍線進入興慶府。
　　而楊奔也已安排妥當，很快，領著他的騎兵再次消失在漫漫黃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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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涼州城外不遠的驛館中，行路至此暫時留宿的嚴雲雲聽到推門聲，轉頭看去，只見韓無非坐在壹個輪椅上由人推著，後面還跟著郝修陽、阿莎姽。
　　“妳們可知，妳們在鬼節這般過來，很嚇人。”
　　韓無非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郝修陽遂笑道：“有老道在，嚴相公不必怕。”
　　等他們近了，嚴雲雲才看清韓無非臉上滿是淤青，完全是鼻青臉腫的樣子，不由搖了搖頭。
　　郝修陽又嘆道：“妳也莫怪他了，李丙與那些將士，還有妳，能夠活著，多虧了他當斷則斷。”
　　“真金人呢？”
　　“不知。但是石峽子長城駐軍那邊傳了急信來了，我軍殲滅了董文炳所部。”
　　“真的？”
　　“不是真的老道可不敢來見妳。”郝修陽笑笑，拍了拍韓無非的肩，又道：“妳這位官人，深諳舍、得之道，妳若是不要，不如送與老道當弟子。”
　　對於郝修陽這話，嚴雲雲是認同的。
　　她很早就看出來，韓無非有壹顆超然的心，娶了她還能夠不因世人的言語所惑。
　　在祁連山遇敵時，因她醒著，他便聽從她的安排；等到了上川鎮遇敵，因她昏迷，他便果斷做了決擇。
　　帶回八思巴、送走真金這兩件事上，韓無非雖還是寡言少語，但嚴雲雲能感受到他對她的愛護。
　　等旁人都走了，她才上前扶韓無非坐下，問道：“妳沒事吧？”
　　“妳病好了嗎？”
　　“好了。”
　　“我也沒事。看元軍追上來，我就把真金丟下，跳到山澗，摔了壹跤，過了兩天才被人找到。妳辛苦擒下的人，卻被我這般丟了……”
　　“官人。”嚴雲雲握了握他的手，道：“我這幾日在想壹件事。”
　　“什麽？”
　　“我在想，在那些喜歡過我的男子裏，我選中了壹個最不凡的。”
　　韓無非楞了壹下，不知如何回答，過了壹會才道：“我學醫二十余年，醫術甚差，既不會治妳的病，摔了腿，在山澗裏也沒能治好……”
　　對於能力並不強且是初次隨妻遠行的韓無非而言，他認為自己這趟出門必然是犯了錯。
　　放走真金，可以說是大罪了。
　　想必真金在日月山丟了八思巴時也是壹樣的做錯了事的感受，韓無非覺得自己的錯還更嚴重些。
　　但幸運的是，他犯的錯得到了彌補，也得到了包容。於是松了壹口大氣，心態也變好起來，且有了經驗教訓，有了進益。
　　“夫人萬萬不能說我不凡，我天資奇差，就是運氣奇佳。”韓無非如此評價了自己，末了還補上壹句花言巧言，“運氣奇佳，能得夫人青目相看。”
　　他顯然自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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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後數日，郝修陽無非是每日與八思巴辯論，嚴雲雲大病初愈則很快便開始忙碌起來。
　　他們在涼州稍做休整，重新備了錢貨，準備再次前往西寧州繼續未辦完的差事，聯絡吐蕃諸部。
　　相比於當初，他們損失了許多，卻更加有信心，因為這次他們還把八思巴掌握在了手上。
　　只等青海湖畔的戰事告壹段落便要成行。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宋禾傳來了消息稱，真金的帳前都鎮撫將軍崔斌有意投降。
　　消息抵達涼州府署，壹眾文武反而為難起來。
　　“崔斌是何意？只要陛下禦口承諾，他便率部歸降嗎？”
　　“是啊。”
　　“這有何難？宋將軍大可傳書詢問陛下。”
　　“難處在於，興慶府被元軍包圍了。宋將軍還在派人突圍遞信，同時也怕崔斌與趙阿哥奔得到消息，再生波瀾。”
　　“再生波瀾不至於。”嚴雲雲沈吟道：“但觀望是必然的……吐蕃之歸附已然開始，塔察兒這五萬大軍壹來，倒是稍稍拖延了壹下。這樣，我立即再入河湟，穩住他們。”
　　壹眾涼州官員看向嚴雲雲，此時才暗暗佩服。
　　換作普通官員，這種時候根本沒必要先到河湟去，萬壹陛下在興慶府敗了，很容易又遇到危險。由此可見，嚴尚書是對陛下有著絕對的信心。
　　也許開國元老做事就是這般不要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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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由七月中旬轉到下旬，陜北、甘肅、寧夏、青海、西域等地的局勢顯然都有著各自的變化。
　　若單獨來看，局勢都顯得頗為平緩。
　　在安塞城與夏州，楊文安、楊文仲兄弟感覺到張玨的攻事並不猛烈；
　　在興慶府，塔察兒五萬大軍包圍了李瑕、李曾伯，已經可以“以歲月斃之”；
　　在青海，崔斌、趙阿哥奔雖有起意歸附新唐，卻還在猶疑著，想看看局勢的進展；
　　在西域，元軍主力也許正在對高昌城摧枯拉朽……
　　只有某些人把這所有的壹切合在壹起看，才能看到元軍的兵力布置中間斷了壹截，不能順利銜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