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命運

　　田升之後登臺的是雜家的代表伍被。
　　為什麽會是雜家？
　　而不是儒法墨？
　　道理很簡單，如今秉政和當政的是黃老派。
　　對於執政者來說，在程序上搞點小花招，那是最簡單，最輕松，最寫意的事情。
　　正所謂，紅花還需綠葉配。
　　沒有對比，沒有襯托，怎麽能顯得出黃老的威風？
　　當然了……
　　更大的可能性是，黃老巨頭，有些擔心田升太過年輕，壓不住場子。
　　本著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的原則，特意將雜家安排在自己的後面上臺，這樣，即使田升搞砸了，弱小的雜家，也不大可能跟黃老派形成鮮明對比。
　　這種遊戲規則範圍內搞花招，耍小聰明，素來就是黃老派的特長。
　　如黃老派所願，雜家派上臺的伍被，基本上是中規中矩的照著《呂氏春秋》的主旨和精神背誦了壹遍，中間插了些尹文子的學說，談了壹下尹文子的名、法分野。
　　然後就下臺了。
　　整個過程平淡無奇。
　　仿佛他才是黃老派的人……
　　不過，幾乎沒有人去懷疑這個事情。
　　畢竟，雜家在理論上來說，確實是受到了黃老派，尤其是尹宋學派影響很深。
　　歷史上劉安寫的《淮南子》，甚至很多時候被人以為是黃老派的著作。
　　但其實……
　　“雜家這是在藏拙啊……聰明人……”劉徹輕聲贊了壹句：“高築墻，緩稱王……正該如此……”
　　在自己力量弱小的時候，還傻乎乎的跳出來去挑戰那些巨無霸的家夥，最終肯定是要死無葬身之地的。
　　而在下方的公卿之中，晁錯也是直勾勾的看著，從臺上走下來的伍被。
　　對於伍被，晁錯印象太深刻了。
　　這個年輕人，在晁錯印象裏，就是壹個野心勃勃，同時極不安分的家夥。
　　而且，晁錯很清楚，現在的雜家的主張和理論。
　　但，伍被在臺上，壹個字也沒有說。
　　“看來以後要更加關註雜家的動向了……”晁錯在心裏想著。
　　法家不怕儒家，因為儒家從未在與法家的鬥爭中勝利過，也不怕黃老，因為黃老人太少。
　　但，雜家，卻曾經長期的籠罩在法家的頭頂上。
　　那個名為呂不韋的男人的陰影，至今，依然銘刻在法家的記憶深處。
　　晁錯更是非常清楚，壹旦如今盤踞安東的雜家，開始大舉向中國腹心和精華地區滲透。
　　那麽，極有可能掀起壹股新的浪潮。
　　原因很簡單，雜家的主張，本來就極具煽動性和蠱惑性。
　　如今更是緊緊抓牢了新時代的工商業的發展勢頭。
　　看看他們現在在安東鼓吹的東西吧。
　　信欺在性，不在貴賤；禮儀生於富足，盜竊起於貧窮……
　　這對於如今靠著工商貿易發家跟靠著戰功顯貴的群體，擁有莫大的吸引力！
　　……
　　雜家之後，上臺的是魯儒派的王臧。
　　在四年前，魯儒派系還如日中天時，是絕不可能被安排在這樣壹個不疼不癢的節點上臺。
　　但如今，魯儒能夠活著，就已經不錯了。
　　話語權更是丟的壹幹二凈。
　　而且，諸子百家，包括儒家內部的大部分人，都是用著戲虐和調侃的眼神看著王臧。
　　看曾經的霸主的笑話，這是所有人都愛做的事情。
　　特別是曾經飽受魯儒打壓和欺淩的思孟學派的代表席上，更是壹片歡聲笑語。
　　思孟學派在過去數十年，被魯儒欺壓和霸陵。
　　最慘的時候，思孟學派的學者，甚至不敢在外表露自己的師承！
　　這是何等的恥辱？
　　今天的魯儒與思孟學派，地位調轉。
　　思孟學派的諸位，自然不會去說什麽以德報怨。
　　當然是落井下石嘍！
　　即使原先與魯儒壹系關系比較好的楚詩派和谷梁派的學者，現在也是因為種種原因，根本不敢表示支持。
　　就連德高望重的魯申公，望著曾經在自己門下學習過的王臧，都是壹言不發。
　　今時今日的魯儒派系，就像壹顆掉進了糞坑的飯粒，除非餓死鬼，不然沒有人願意接近。
　　哪怕是申公，這位魯地出生的儒者，也屬於魯儒壹系的巨頭，也再不敢對魯儒表示什麽好感和支持了。
　　他唯壹能做的，就是從魯地帶走十幾位年輕有為的有前途的年輕人，給魯儒留下種子，以待未來。
　　魯儒壹系，最大的原罪，就是惡了當今天子！
　　當今天子甚至曾經將壹位魯儒派的官員，押送到他面前，問他說：先生何以不教弟子《詩》《書》？
　　申公依然記得自己當時的表情——尷尬的都想要找個地洞鉆進去……
　　王臧此時，站在臺上，望著全場的學者。
　　這些人裏，有曾經與魯儒關系密切的學者甚至盟友。
　　也有曾經對著強大的魯儒壹系，阿諛奉承，拍馬溜須之輩。
　　更有曾經被魯儒打進了深淵，幾乎不得翻身的派系。
　　而如今，這些人，全部站在岸上，看著落水的魯儒，哈哈大笑。
　　甚至有人拿著石頭和滾木，砸到水裏，砸在落水者的身上，就盼著魯儒死去，好吃腐肉。
　　“吾等皆是學派的罪人啊……”王臧在心裏想著，他想起了自己的師兄弟們過去的所作所為。
　　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驕奢自滿。
　　同時，眼高手低，除了嘴炮和吹噓，沒有半點實際成績。
　　所有人都沈浸在了魯儒強盛無邊，主宰世界的幻想之中。
　　特別是在齊魯地區，他們壹家獨大，又深耕地方，與地方士紳緊密相連，在齊魯諸王身邊，也都有親信和同誌。
　　原因，魯儒壹系哪怕無法在長安風光，但至少，在齊魯地區，也足以稱王稱霸了。
　　但誰知道，壹場民變，打落四個王座，同時在世人面前揭開了魯儒壹系的罪惡壹面。
　　勾結貪官汙吏，無惡不作，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殘害百姓。
　　壹樁樁，壹件件被查出來的弊案、命案，在將他的那些師兄弟以及師叔師伯們送上斷臺頭的同時，也讓魯儒丟掉了他們曾經賴以為自豪的道德優越感。
　　而隨後的狄山壹案，則是壓倒駱駝的最後壹根稻草。
　　魯儒，曾經龐大的山頭和利益集團，頓時分崩離析。
　　大難臨頭，無數人轉身投身其他派系。
　　作為壹個學派，魯儒今天其實已經不復存在了。
　　但……
　　“我們還有希望，還有未來……”王臧在心裏說道。
　　因為，魯儒的典籍，魯儒的思想，魯儒的論述和學問還在。
　　只要這些東西在，那麽，就算他們這壹代人死光了。
　　魯儒，終有壹天，必將再發光彩！
　　“接下來三十年，我們都要休養生息，蟄伏羽翼，靜待時局變化……”
　　不過，在心中，王臧隱隱有著不安。
　　三十年後的世界，魯儒還有生存的空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