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勸辭

　　從孫郎中那裏回來，唐奕壹夜無眠。
　　嘴上說說容易，唐奕並不傻，想說服那位心裏只有家國的老人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壹早，唐奕告知馬伯、馬嬸，今天依舊歇業。讓馬大偉去菜市采購了壹些新鮮的肉蛋時蔬，然後就鉆到廚房裏鼓搗起來。
　　不管能不能說服範仲淹，唐奕都打算好好地為老人做上壹桌好菜。只是，菜料備上之後，卻遲遲不見老人到來。壹直等到下午，才見範公從城外回來，原來老人公幹出城，至此方歸。
　　唐奕急忙把老人迎了進來。
　　範仲淹左右看看，不禁疑道：“怎麽沒人？”
　　唐奕道：“都讓我支出去了，想和您單獨聊聊。”
　　說完，就轉身進了廚房，片刻功夫，裏面就傳來呲拉拉的油火之聲，還有陣陣菜香。
　　範仲淹不禁苦笑，心說，到底是個開食鋪的，來了三回，回回都是還沒說話就先備菜。
　　不多時，唐奕就把各色吃食擺滿了壹桌。就連範仲淹這種不逞口腹之欲的人，都有些食指大動，這回唐奕準備充分，可比前兩次豐盛得多。
　　唐奕給範仲淹滿酒、添菜，壹旁小心伺候著。
　　見範仲淹吃的開心，唐奕也不由打心裏高興。
　　“您吃著可還順口兒？”
　　“嗯，不錯！”範仲淹滿意地點頭。
　　“不輸京城大店。”
　　唐奕欣慰笑道：“您要是喜歡，以後小子天天做給您吃。”
　　範仲淹高深地看了唐奕壹眼，不動聲色地放下竹箸道：“說吧，心裏憋著何事？”
　　範仲淹壹進門就看出唐奕今日有些不對勁，壹臉的疲倦，顯然是思慮過度，又是壹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以他混跡官場幾十年的眼色，怎會看不出唐奕心裏有事？
　　“我……”
　　唐奕吞吞吐吐反倒勾起了範仲淹的興致，“妳不是挺能說，也挺敢說的嗎？今日這是怎麽了？”
　　“小子請教範公壹些問題……”
　　範仲淹壹擺手，“改日行了拜師之禮，就是問多少都行。”
　　“有些話，小子現在就想問。”
　　“……”範仲淹盯著唐奕不語，這孩子今天怪怪的，說不上哪裏不對。
　　“問吧。”
　　“範公為何要為官？”
　　範仲淹微微壹楞，隨即答道：“報國、安民！”
　　“報國……安民……”唐奕小聲呢喃。“好壹個報國安民！”
　　“那範公覺得報國安民除了為官，可有別的路可走？”
　　範仲淹眉頭壹皺，“看來，妳還是不想當官。”
　　“是。”唐奕如實答道。
　　“為什麽？”範仲淹愁容滿面，對唐奕的態度十分不喜。
　　“難道妳還放不下商人唯利是圖的功利之心嗎？”
　　唐奕起身正對範仲淹，長揖不起。
　　“小子雖是小民，但不敢因為位卑而忘國；雖是商徒，但也不敢因利而忘義。”
　　“那妳為何壹直不肯為官呢？是怕考不上？妳放心，老夫既然把話說出去了，就算十年之後妳中不了進士，老夫也會保妳恩萌入仕。”
　　唐奕壹嘆，“您老可否先把小子的事情放壹放，小子只問您壹句，去歲新政受阻，如今老相公可有了新的應對之法？”
　　範仲淹壹怔，壹時竟無言以對。
　　這個問題他當然想過，而且被貶出京這壹年多的時間，他幾乎天天都在想這個問題。不然也不會因唐奕的幾句話，就對他觸動那麽大，還非要收唐奕為弟子不可。
　　新政無疑是對的，但為何敗的如此徹底？甚至連開始都算不上，就被打入了深淵。
　　夏敕導演的那出鬧劇，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來是構陷。但，就是這麽壹出低級到不能再低級的把戲，居然輕而易舉地就把包括他在內的壹眾肱骨重臣排出了權力中樞。
　　範仲淹知道，新政動了壹些人的利益，但萬萬沒想到，反彈會這麽大。
　　為什麽？
　　直到前日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食鋪子遇到唐奕，範仲淹才被猛然點醒了。正如唐奕所說，以雷霆手段想打破這種利益壁障，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那確實是壹場註定失敗的變革。
　　想明白這壹點，隨之而來的是另壹個問題，大宋的固有形態已經成形，如何打破這種固局？朝庭的惡疾又該如何醫治？
　　這是範仲淹至今還無法解答的，更說不上什麽應對之法了。
　　“大郎有應對之計？”範仲淹凝眉看向唐奕。
　　問出這話，範仲淹自己都楞了壹下。連他們這些壹輩子浸淫在治世之道中的老家夥都想不出答案的問題，他居然去問壹個十四歲的孩子。
　　唐奕搖頭，“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但我知道，光靠朝堂上的口舌之爭是絕對改變不了什麽的。”
　　“何意？”
　　“人都是自私的，想讓他們放棄現在的利益，只能是用新的利益去換。至於拿什麽去換，卻是個難題。”
　　範仲淹不禁搖頭，這似乎是個死結。如果朝庭手裏有底牌，也就不至於推行新政了。
　　正當範仲淹埋頭苦思之時，唐奕突然沒頭沒腦的問出壹句：“老相公覺得，您還有回京的可能嗎？”
　　“……”
　　範仲淹更加沈默了，良久方道：“很渺茫，朝庭經不起去歲那樣的大震動了。”
　　他又怎麽會看不透呢？不管官家對新政還支不支持，都不敢把他調回京。
　　唐奕又沈聲問道：“那您覺得，富相公、韓相公等人還有回去的可能嗎？”
　　範沈吟道：“他們與老夫不同，早晚會回到中樞。”
　　“什麽時候呢？”唐奕意味深長地再問。
　　範仲淹猛然壹驚，全身壹顫，瞪圓雙目死死盯著唐奕，“什麽意思？！”
　　唐奕拿起酒壺為範仲淹斟滿“看來，老相公也想到了。”
　　“是啊！”範仲淹沒有動酒碗，頹然地攤坐在桌前，好像瞬間蒼老了好幾歲。
　　長嘆壹聲，“只要老夫不死，他們就很難回到京師。”
　　唐奕有些心疼的看著老人，事實就是如此。按照正常的歷史軌跡，直到範仲淹離世之後，富弼等人才陸續回到京師。
　　暗暗地壹握拳，唐奕終於說出了他思量了壹天壹夜的話。
　　“老相公，辭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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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辭官？”範仲淹不甘心地瞪著唐奕。國之有患，民之未安，讓他辭官？他怎會甘心？
　　唐奕猜到範公心中所想，勸慰道：“這不是逃避，而是另壹種抗爭。”
　　“……”
　　唐奕繼續道：“其壹，只有您退出這個漩渦，那些與您有相同抱負的大宋良臣才會再壹次被起用，朝堂之上革新祛疾的力量才會保存下來。”
　　“其二，剛剛小子也說了，單靠朝堂上的幾個良臣是改變不了什麽的，您的去留與否，已經沒有什麽影響了。”
　　“其三，也是最最重要的壹點，您覺得，以您的身體，還可以在這個漩渦之中掙紮幾年？”
　　範仲淹茫然地的聽完唐奕的話。木納地道：“老夫為官壹天，就算不能高居廟堂，也可以造福壹方百姓。辭官？辭了官，老夫與壹個廢人又有何異？”
　　唐奕不認同。
　　“只要您活著，大宋的讀書人就有榜樣。只要您還能發出聲音，在不在朝堂都是同樣有分量。”
　　見範公依然不語，唐奕又加碼道：“也許辭了官，比您在職的時候能做的事情更多，更加有用。”
　　“何意？”
　　“把您的思想傳播給更多的人，為大宋朝種下更多良心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