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和稀泥

　　宋仁宗趙禎從歷史角度來看，並非壹代雄主，最多算是個守成之君。
　　可是同樣，那些開疆闊土、傲世天下的聖明之君們，有壹點也是沒法和他比的，就是壹個“仁”字。
　　壹個人做壹時的好人不難，做壹輩子的好人卻不容易。
　　作為壹個執掌天下的皇帝，要做壹輩子的好人幾乎是不可能的，而趙禎就偏偏用壹生在詮釋，什麽是壹個好人！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數十次減免各地稅賦，遇有天災人禍必撥款賑濟災民，並下詔責己，罷飲宴歌舞，親自祭祀天地，為生靈祈禱。貴為君王卻從為難下人，為免宮中浪費，寧可苦著自己，也不妄加用度。對宮人內侍，更是從不苛求。
　　他珍視每個普通人的生命，故決獄嚴謹，全國的死刑案卷都要經過他的最後復審禦批方能執行，仁宗對能從寬的決不重處，故每年從他的筆下超生的死刑犯不下千人。
　　他曾對大臣說道：“卿等素知，朕氣極罵人時，也決不說‘妳去死吧’這種刻毒的話，就更不敢在斷獄中濫用死刑了。”
　　壹個萬萬人之上的皇帝，談笑間就能決人生死的君王，竟能做到珍視每壹個百姓的生命。可能除了趙禎，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就連把宋史篡改得亂七八糟的蒙元，都在他們撰寫的《宋史》之中這樣評價趙禎——
　　“於君者，止於仁！”
　　可見，千古仁帝的美譽，並非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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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老好人趙禎，在內憂外瘓的大環境下，還能把北宋這艘破船修修補補不至翻船，甚至推到了華夏文明的巔峰，還因為他有另壹個好本事——和稀泥！
　　作為皇帝，即使再好的人，再仁愛，也難免會遇到兩難之事。
　　比如範仲淹，趙禎明知範主新政乃國之良方，卻不得不對守舊派妥協。而且，為了平衡朝局，也不得不把範、富等人貶黜出京。
　　可是，範仲淹要置仕，趙禎當然不能準，唯壹的辦法就是把範仲淹弄到京城來，當面勸阻。但，朝中大臣反對之聲極大，又做何解？
　　怎麽辦？
　　涼拌！！
　　深明和泥之道的趙禎只好在這件事情上打起了太極，壹面安撫朝臣，壹面又下詔令範仲淹歸京。但是，給範仲淹的旨意是發下去了，可遷任魏介的調令卻是遲遲不到鄱陽。
　　給範仲淹的聖旨之中，可是明令他和魏介做過交接之後，才能進京。現在，魏介收不到旨意，在鄱陽不能動，範仲淹和誰交接去？
　　壹個“拖”字訣，讓趙禎玩得飛起，只要範仲淹不進京，朝臣的反對也只能是打打嘴炮，掀不起什麽大浪。
　　這給趙禎平衡各方意見贏得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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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範仲淹在鄧州，就差沒把行禮打包了，卻左等右等，耗了快兩個月，也不見魏介來接班。範大神終於反過味兒來，官家又開始和泥了。
　　實在沒辦法，範仲淹只好又上了壹道奏本。言，尹洙病重，眼前秋寒將至，提請尹洙隨我的家人先行前往蘇州老家休養。即刻起程！
　　等於是明告訴趙禎和朝官，官家您也別拖了，我把家人都送回老家了，鐵了心不和妳們玩了……
　　趙禎壹看奏報，立馬知道這是拖不下去了，急忙下旨，令魏介日夜兼程赴鄧接任，範仲淹壹眾家眷不得回鄉，隨範入京。
　　這回也不用等魏介了，妳就直接來吧！
　　按說，這旨意壹下，守舊朝臣不還得反對嗎？
　　如果就這麽完了，那趙禎就不是和泥高手了。與這道旨，壹同下發的，還有另兩道旨意。
　　“遷夏竦樞密為副使，宋庠入職三司執掌財權。”
　　趙禎是做足了姿態，心說，妳看吧，現在東西兩府、正副宰執，包括內相、財相（註），全都是和範希文不對付的守舊之臣，連臺鑒都是妳們把著，這回該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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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異議在趙禎壹頓太極推手之下，總算平息。賈相公總算是長出了壹口氣，心說，官家還算明事，現在朝中權柄牢靠，量他範希文就算回朝，也翻不起什麽大浪。
　　只是不過……
　　草木皆兵的壹眾朝臣，還沒喘口氣，就又被嚇了個半死……
　　九月中，範仲淹應滕宗諒之遙，為重修嶽陽樓作文《嶽陽樓記》。此文壹出，天下皆然，不足半月，就傳至京城。
　　賈昌朝拿著抄來的《嶽陽樓記》，越看臉色越不對，越看越怒。最後，竟把抄文撕得稀爛。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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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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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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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昌朝氣得直哆嗦，“這哪裏是壹個厭倦官途要置仕的人寫得出來的？”
　　“文中字字珠璣，句句言誌，範希文矢誌不死，這是要回來攪事！”
　　可是說什麽都晚了，這會兒旨意都快到鄧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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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終下決心。
　　賈子明氣歪了鼻子。
　　陳執中更愁得揪掉了大把的胡子。
　　而吳育則是心神不寧，連著兩宿沒睡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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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鄧州，除了豬油越來越貴，醉仙釀越來越受人追捧之外，壹切都還是那麽平靜。
　　八月中旬，馬大偉與張四娘完婚，終成美眷。
　　之後，小兩口就住到了嚴河坊。唐奕本來要給大哥置辦壹個院子，做新婚之用，可馬伯死活不同意。
　　又不是沒地方，何必多花錢？而且，在酒坊也正好方便照應。
　　唐奕還是住在唐記之中，而馬老三夫婦，依舊每天早起晚睡，打點食鋪生意。對此，唐奕也是壹點辦法都沒有。
　　現在，馬大偉已經完婚，馬老三打定了主意，跟唐奕壹同去蘇州。要雇人，也得等他走了之後。
　　只是，他們還不知道，蘇州是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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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大早，馬老三開門迎客，樓下人聲沸沸，唐奕想貪個早也是不行，只能爬起來，洗漱壹番就下了樓。壹到樓下，就聽店門外壹陣吵鬧……
　　卻是馬老三照應的生煎已經出鍋，因為有人不守規矩胡亂插隊，壹眾鄉裏吵了起來。
　　“妳這軍漢好不曉事！沒看大夥都在排隊嗎？”六嬸獨特的尖嗓門全開，掐腰與邊上壹個漢子理論。
　　六嬸現在可謂是風光的緊，因為全鄧州都知道，是他說成的馬大偉和張四娘的親。不明白其中關結的街坊們還以為這親能成，全是仗六嬸的壹張好嘴。
　　按說，六嬸現在與唐記關系匪淺，哪還用排什麽隊？別說排隊，來吃就是，錢都不用付。
　　本來確是這樣，只是六嬸今日來早了，生煎還沒出鍋，就站在隊首，與馬老三閑聊幾句。不想，橫沖出壹個軍漢，不但插了隊，還撞的六嬸壹個趔趄。
　　別人怕這些吃軍糧的莽夫，六嬸卻是不管，指著那軍漢的鼻子就罵開了。
　　那軍漢壹身戎裝滿是泥汙，軍褲也濕了半截兒，想是從城外趟著晨露過來。
　　軍漢撇了六嬸壹眼，旁若無人地嗡聲道：“插就插了，又不差某壹個！某家餓極，讓某先買又如何？！”
　　這軍漢語氣生硬，言詞不善，六嬸更加氣結。指著軍漢罵道：“妳餓誰又不等著吃食，官府養妳們這些閑漢，不是欺壓我等百姓的！”
　　後隊之中也有人附和：“別管妳是誰，就是知州大人來了，也得排隊！”
　　“對！！排隊排隊，某家也等了半天了！”
　　“快點，後面排隊。”
　　“排隊……”
　　這軍漢可謂是犯了眾怒！
　　有六嬸牽頭，軍漢轉眼間就被淹沒在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
　　軍漢臉色憋得通紅，似是被眾人說急了，猛然把腰間的大刀壹橫，怒喝道：
　　“某說先買！！”
　　“就要先買！”
　　“若是不服，問過某家腰間的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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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宋朝的官制極為復雜，可能壹部分深諳宋史的客官比我還熟，但是壹部分對宋朝不太了解的書友讀起來會很費勁，這裏解釋壹下。
　　東西兩府，分別是東府主政務的：政事堂，下轄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和西府主管軍務的：樞密院。
　　政事堂的實際主官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陳執中擔任的職務。壹般簡稱為首相；副相為參知政事。
　　昭文館大學士，不參政務，主要是研究國政，給皇帝出主意，稱為內相。
　　三司使，主管財務，相當於現在的財政部，稱為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