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軍人的棱角

　　廂營的問題在大宋不算是特例，歷朝歷代嬌兵悍將擾民鬧事，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廂軍就像是後娘養的壹樣，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不但糧餉時有虧缺，就連基本的武備也不足所需。
　　壹套兵甲用上十來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若是穿壞了，想等著朝庭換新，那比等著瓦子裏的姐兒義務勞動還不靠譜兒。要麽妳就光著，要麽就自己花銀錢修補。
　　所以，像鄧州廂營這種內陸廂軍，根本就沒有武備操練這壹說。不是曹滿江疏於職守，而是怕甲胄兵刃練壞了，到真用的時候只能拎著燒火棍上陣。
　　不操練，這壹營五百余個大老爺們兒能幹嘛？有修城鋪道的公差還好，至少不讓他們閑著，但這種公務畢竟不多。沒事兒幹，總不能讓這幫人在營裏大眼兒瞪小眼兒吧？所以，妳總得把他們放出去，放出去就難免惹禍，對此，曹滿江也是壹個頭兩個大，沒有壹點辦法。
　　而唐奕說，他有辦法……
　　呵呵……他的辦法連他自己都恨的牙癢癢，估計讓廂營的漢子們知道是他出的主意，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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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之後，曹滿江帶著幾個親信的都頭，再次來到唐記食鋪。
　　這次拎來的不是牛肉，而是幾樣新鮮蔬菜。
　　馬上就到十月，天氣日涼，鮮菜已成了緊俏的東西。市面兒上除了蘿蔔、松菜，稍稍算點花樣的菜品，就比牛、羊肉賣得還貴。這還是剛剛入冬，等到年下之時，要比現在還得貴上幾倍不止。
　　唐奕見他們來了，把寫好的“餿主意”往桌上壹拍。
　　“按這上面寫的辦吧！保準不出三個月，都訓得服服貼貼的。”
　　曹滿江壹瞅桌上的東西，心裏咯噔壹下子……
　　這“主意”也太長了吧？
　　只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寫滿了大紙，而且還不是壹張，是十幾張紙。
　　拿起來粗略這麽壹掃，曹營頭臉都綠了。
　　“這這這……這法子也太損了……還不得把人管死？”
　　王都頭幾人都不識字，抻著脖子盯著紙上的小字兒幹著急，到底個什麽法子？把曹頭兒嚇成這樣兒？
　　唐奕嘿嘿地陰笑，“妳信我的沒錯，就按這個法子管兵，保準讓他們沒有壹點功夫出去撒野。”
　　曹滿江將信將疑地又翻看了壹會兒，指著其中壹段念道：
　　“腳跟靠攏並齊，兩腳尖向外分開約壹掌距離；兩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體正直，微向前傾；兩肩要平，稍向後張；兩臂自然下垂，手指並攏自然微屈，拇指尖貼於食指的第二節，中指貼於腿側正中；頭要正，頸要直，口要閉，下頜微收，兩眼向前平視。”
　　“這這這……這是啥意思？就是幹站著？”
　　“幹站著？”王都頭等人相互看了壹眼，心說，站著就是站著，咋還這多規矩？這要求得也太細了點吧？手指頭擺哪都規定了？
　　“對呀！”唐奕陰笑著。“光這壹個站姿就夠他們練上十天半個月的了，決對沒精力給妳惹禍。”
　　“那這個……這個什麽疊內務又是何意？”曹滿江又指向另壹段。
　　“就是疊被子。”
　　“疊被子？”
　　王都頭又聽到點有用的，但是……疊被子也有規矩？和管兵有啥關系？
　　“跟我來！”唐奕壹招呼，引著眾人上了樓，到了他自己的臥房。
　　幾個壯漢跟著進來，擠滿了壹屋，都圍在床前，看唐奕疊被子。
　　看了壹會兒，不但曹滿江，幾位都頭的臉也都綠了……這哪是疊被子，這比繡花還費事。
　　只見唐大郎把壹床大被平鋪開，用手肘使勁地趕平被子上的褶皺，並把棉被壓實，然後三折成壹個長條，又用手掌在被條上壓出幾道折痕，按照折痕壹折，那棉被竟然略顯方正起來。
　　曹滿江心說，這被子疊得端是漂亮。卻不想，唐大郎根本沒停下來，又狠掐被塊兒的各條折線，鼓搗了半天，這床大被居然讓他掐成了壹個方方正正形，如豆腐塊壹般的方塊。
　　就當大夥兒以為這回總算完了的時候，唐奕又摸出壹根筷子，把被塊兒各個折角的褶皺都用筷子扣平捋順，這才算完工。
　　“看看吧，這就叫疊被子！”
　　“……”
　　“……”
　　曹滿江有點蒙……
　　他做夢也沒想過，被子竟可折成這個樣子。不但有楞有角，而且就像刀劈斧鑿壹般方正，壹床軟趴趴的棉被，居然呈現出壹種陽剛、硬朗的美感。
　　壹眾大老粗也都靠過去，見鬼了壹樣地看著床上的“豆腐塊兒”。
　　曹滿江伸手想摸，又縮了回來，這被子疊得讓他都不敢砰，生怕摸壞了。
　　王都頭更是半天才反應過來……
　　“這這……這也太漂亮了吧？”
　　“還行吧！”唐奕極不謙虛地笑道：“好久沒疊了，要是以前，還能疊得更漂亮。”
　　曹滿江盯著豆腐塊兒，點了點頭，“這個不錯，回去讓那幫懶漢也都這麽弄！”
　　現在營裏的那些懶漢別說疊被子，營房裏跟豬窩差不多。
　　“不光疊被子。”唐奕接話道：“我給妳寫的那東西裏，連軍服怎麽疊，臉盆面巾怎麽擺放，布鞋的鞋尖兒該朝哪兒，都寫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站軍姿，隊列訓練，坐、立、行、走等等壹系列操練，保準讓廂營面貌壹新。”
　　王都頭聽得頭皮直發麻……
　　“這還不得把人管死？”
　　他終於明白，曹頭剛剛為什麽也說這話了。
　　唐奕則道：“當兵的就是要有棱角！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是行軍布陣之時的兵。下了戰場的兵雖然不需要這般鋒芒畢露，但最起碼也要棱角分明，做到整齊化壹，坐立有度。這樣的兵才能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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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
　　“說的好！”
　　曹滿江眼神爍爍，“大郎不愧是範公門生，了了幾字，就把兵者的精兵之道和殺伐之氣壹語成括。”
　　王都頭則不然，“大郎所言非虛，但這與疊被子，擺破鞋有啥關系？”
　　強兵之道，細心操練軍陣就是，和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不搭調啊。
　　“其實疊被子這些，就是壹種變向的管教方式。用各種細致到毫巔的條條框框來加強兵士的約束性，協調性。今天知道被子怎麽疊，明天他就會知道怎麽當壹個好兵。今天習慣了把臉盆擺在哪兒，來日上了戰場，他就知道自己應該擺在哪兒。”
　　“如果曹指揮真的按照這套法子去實行，那廂營裏放眼望去，必是整齊如壹，在心底裏就給士兵種下了十人如壹人，百人如壹人的想法。到時候，百人行，如壹人動，不光利於管教，而且真遇戰事，也更為方便將令的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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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奕給出的那十幾張紙，其實就是壹套後世的軍訓大綱。
　　上壹世，唐奕的爺爺是個從戰爭年代走出來的老兵，所以唐爺爺七個兒子，除了唐奕的小叔，全都當過兵，唐奕的父親更是從旅參謀長的職務上轉業到地方的。
　　十五歲以前，唐奕就是在軍隊大院裏長大的，對於後世的那壹套軍隊基層管理，十分熟悉。
　　後世幾乎每壹個大學生都痛恨軍訓，每壹個初到軍營的新兵都煩透了站不完的軍姿，走不完的隊列，還有永遠也疊不好的內務……但是，也只有那些在軍中呆上幾年的老兵才會懂得，這些看似無用的條條框框，到底意味著什麽。
　　正是這些近乎變態的規矩，把壹個“民”變成壹個“兵”；也正是這些規矩，在潛意識裏埋下了，令行禁止，不問理由服從的意識；更是這些規矩，讓每壹個軍人在骨子，長出棱角，生出信念。
　　當曹滿為了廂兵鬧事兒的事情發愁之時，唐奕靈機壹動，何不把後世治軍的方法來讓曹指揮試試？行不行得通，他不知道，但最起碼讓廂營的閑漢們有事兒幹，不至於再為禍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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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了，廂營的兵丁們恨不恨他，他就管不著了。
　　反正，後世他雖然沒真正當過兵，但只是壹個大學軍訓，就把他折磨得再也不想回到那個伴他成長的軍營，就可見壹斑。
　　那真是……
　　酸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