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戰報

　　事實上，宋楷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
　　此時的歐洲，剛剛從中世紀前中期的戰亂之中走向相對和平，王權從對神權的依賴與合作，也開始慢慢走向對抗。
　　……
　　神聖羅馬帝國的小皇帝還不到九歲，可是這個不安份的小家夥已經開始對教會產生出了逆反心理。
　　他絕對不會想到，正因為這份叛逆，讓他在二十年後的卡諾薩城堡跪在冰天雪地裏三天三夜，乞求皇教大人的原諒。
　　這是壹個神的利益高於壹切，神的權力大於皇權的世界。
　　這是壹個與“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是壹個宗教狂熱蒙蔽著雙眼，需要靠“神的正義”建立法度的時代。
　　……
　　“為庸別忘了。”祁雪峰出言勸慰。“我們出來就是為了探索。走的地方越多，回去之後對大郎的幫助就越大。”
　　“他那張天下至圓的海圖上，就越詳細。”
　　望著夜色中漆黑如墨的大海，壹雙眸子射出狂熱的目光。
　　“大郎是對的，這天下不單單是圓的，而且比我們想像中大得多。”
　　“只要咱們的海圖帶回去，大宋就會張開視野真真正正的看壹看這個天下。”
　　“為庸想過嗎？那時會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海舟大艦，與我等壹同遠航！”
　　“那時，我們就不會只是沿著海岸線徐徐探索。我們可以深入內陸，可以了解更多的異族蠻眾，可以把海圖上沒有描繪的空白徹底填滿。”
　　“那將是多麽美妙的事情啊！”
　　……
　　“又來了。”宋楷不禁苦笑搖頭。“怎麽拐來拐去，又拐回妳那張海圖上來了？妳就不能換壹套說辭來勸服我？”
　　祁雪峰淡淡壹笑，隔著夜色真誠地看著宋楷。
　　“因為只有這套說辭管用。”
　　宋楷敗下陣來，頹然壹嘆：“好吧，確實管用。”
　　也看向墨黑的海面，“誰能想到，我們從小就奉為真理的聖人之言……原來是錯的。”
　　“誰又能想到，我們認為是天下中心的大宋朝，在那張海圖上，原來只占那麽小小的壹點呢？”
　　“那家夥簡直就是上天派下來禍害人的！”
　　“原本禍害的是賈子明和汝南王府，現在，他又要禍害聖人了……”
　　祁雪峰點頭，“天下至圓！”
　　“等我們回到大宋，看那些腐儒爛學還如何鼓噪！”
　　……
　　“咦，怎麽又說天下是冤（圓）的？”壹個操著半生不熟漢話的聲音，在二人身後突兀響起。
　　宋楷壹皺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拉韋，在大宋，偷聽別人說話是相當無禮的舉動。”
　　身後黑暗中走來壹個長布纏頭，卻身著漢服的大胡子……
　　習慣性的發出壹聲鼻音，“咦~~~拉韋了想偷聽嘛……拉韋也睡不著嘛~~”
　　“拉韋也想出來吹吹風嘛……”
　　“那就停（聽）到了嘛。”
　　宋楷膩歪的翻著白眼兒，這個拉韋其實別的都還好，就是這壹張碎嘴說起來就沒完，實在讓人心煩。
　　“行了，行了！”
　　“沒偷聽就沒偷聽，趕緊回去睡覺！！”
　　“咦~~！”拉韋還是鼻孔發音。“當然沒偷聽的嘛……”
　　……
　　“也不能睡的嘛……”
　　……
　　“妳沒事情就好的嘛，拉韋還有事情要說的嘛。”
　　……
　　“那妳就快說！！”就宋楷這小暴脾氣，真受不了這個磨嘰勁兒。
　　“不是和妳說的嘛……”
　　“要和祁上使說的嘛……”
　　“妳不要插嘴的嘛……”
　　……
　　“……”
　　宋楷決定不說話了，不然這貨能跟妳嘮叨到天亮。
　　果然有效，宋楷壹沈默，拉韋便失去了再張嘴的機會，轉向祁雪峰。
　　……
　　祁雪峰也是暗暗撓頭，說實話，對這個拉韋的磨嘰勁兒，他也有點發怵。
　　硬著頭皮，擠出壹絲笑容，“拉韋，有什麽話要說？”
　　拉韋皺著眉頭，“剛剛妳的話我都聽到了嘛。”
　　“天下是冤（圓）的，不能說的嘛！”
　　“魔鬼是要懲罰妳的嘛……”
　　祁雪峰有點哭笑不得，這規矩還真多。
　　到了這片大陸，真主的話要聽，天主的話要聽，連魔鬼的話……現在也要聽了。
　　“拉韋不是贊同這個說法嗎？為什麽不能說？”
　　“咦~~”拉韋皺著鼻子。“我當然是贊同的嘛！在我的國家有智慧館的嘛，那裏的記載早就說了天下是冤（圓）的嘛。”
　　“不新鮮的嘛……”
　　“可是，魔鬼不信的嘛……妳要是在異教徒和魔鬼面前說這樣的話，真主也救不了妳的嘛。”
　　“……”
　　祁雪峰無語苦笑，有時候聽拉韋說話，真的相當費勁。
　　不過，剛剛這段他倒是聽懂了。拉韋所說的魔鬼，其實是指與西薩克斯王國有著相同信仰的歐羅巴白人。
　　只不過，歐羅巴人的神與拉韋所信奉的神，似乎不太對付，經常打來打去，且相互憎惡。
　　拉韋這是出於好心，是在提醒祁雪峰，在“魔鬼”面前不要亂說話。
　　笑著回道：“拉韋去過大宋，應該知道我們宋人壹般不信奉神明，我們信禮教與真理。”
　　“只要是真理，我相信，不但可以說服宋人，壹樣可以說服魔鬼。”
　　“咦~~！”拉韋撇著嘴。“魔鬼是不講道理的嘛……”
　　“妳不能大意的嘛……”
　　“大意是要吃虧的嘛，真主也救不了妳們的嘛……”
　　“好好好！！！”祁雪峰實在受不了了，胡亂應著。“到了羅馬，我們會註意的。”
　　拉韋聞言，不但沒就此打住，反應卻更加的激烈，“為什麽壹定要去那裏的嘛？”
　　“那是魔鬼的故鄉，它的信徒到處都是的嗎。”
　　“拉韋去了那裏，真主知道會不高興的嘛！”
　　……
　　“妳們回來的嘛！！”
　　“怎麽說走就走的嘛！！”
　　“拉韋是認真的嘛！”
　　……
　　呵呵，回來？
　　現在連祁雪峰都有點後悔救了這個極品，當然是有多遠躲多遠……的嘛！
　　……
　　……
　　涯州。
　　這是壹個好年，對於所有人來說，過去的壹年還算不錯。
　　唯獨壹人，過個年也沒得消停。
　　“我要打交趾！！”
　　因為兒女降世消停了壹段時間的唐奕，又把打交趾這個茬給撿了起來。
　　老賈壹個腦袋兩個大，要不是這是年夜飯，眾親朋齊聚，賈相爺肯定擡屁股就走，絕不給這個混蛋多說壹句的機會。
　　“妳有完沒完？”
　　“沒完！”唐奕答的極為幹脆。“如今我兒女雙全，就差打個交趾助助興了。”
　　“呸！！”
　　賈相爺差點沒淬唐奕臉上，有妳這麽助興的嗎？
　　實在拿這個無賴沒辦法，幹脆眉毛壹立，“妳愛打自己打去，老夫不管！”
　　“不管不行。”唐奕還是那個熊樣，就盯上老賈了。“官家那兒我搞不定。”
　　“老夫也搞不定！！”賈昌朝暴吼。
　　“妳壹個瘋子都不敢碰這個線，何況老夫這個臣子？”
　　“妳比較壞，壹定有辦法。”
　　“滾！！”
　　老賈徹底怒了，以至於邊兒上的範純禮都開始同情賈相爺了。
　　給唐奕當苦力使喚也就算了，這過個年也不得消停。
　　攬過唐奕，算是幫賈相爺解了圍。
　　“大過年的，妳就不能消停壹天？”
　　“好吧。”唐奕也發現不太合適。“那就過了年再說。”
　　“過了年也不行！！”老賈咬著牙，瞪著眼。
　　“幹脆就別想！”
　　……
　　……
　　唐奕還算說話算話，壹直出了上元節，還真就沒再提這個事兒。
　　正月十六。
　　壹上午老賈都提心吊膽的，生怕那個無賴突然蹦到他面前，又提那個破茬兒。
　　吃了中飯，也沒見著唐奕，賈昌朝心下稍安。
　　他知道，下午唐奕多半是不會來煩他了。這無賴還算顧家，壹般下午都會在家中陪老婆孩子。
　　可是，剛放松沒壹會兒，仆役就來報，說是自家那個不省心的丫頭，又跑去和範純禮拼酒了。
　　老賈登時就火了，怒氣沖沖的就往城外的宅子奔……
　　丟人！！
　　壹個黃花閨女見天和個大男人混在壹塊兒，像什麽樣子！？
　　而且，妳和誰壹塊玩兒不好！？和壹個快三十的“大叔”閑扯什麽？
　　再而且，妳就算和大叔玩得到壹塊兒去，妳也不能和範希文家的“大叔”扯上關系啊！！
　　不怕壹萬，就怕萬壹。
　　萬壹……這兩個孩子真喝到壹塊兒去了，讓他賈昌朝給範希文作親家，那還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
　　可是，沖到壹半兒，又有城裏的仆役追著賈相爺過來了。
　　“不好了，相爺！！”仆役攔住老賈就不讓他走。
　　“癲王殿下正在軍營那邊發火兒呢！！”
　　“誰也攔不下來，您快去看看吧！！”
　　老賈眉頭壹皺，心說，剛過完年頭壹天，這無賴發的什麽火？
　　可是，也只是想想，躲唐奕這個無賴還躲不及，誰管他發不發火？
　　“由他瘋去便是！”
　　說著，繼續往家奔，壹心只想打孩子。
　　可是，打發走壹位，還沒到家，又來了壹位……
　　這回指名道姓讓賈昌朝過去。
　　這回老賈沒躲，他知道肯定是出事兒了。惡狠狠的看了壹眼家的方向，只得掉頭隨仆役朝軍營的方向而去。
　　壹進軍營，就見五萬多軍漢壹個不少的站在演武場上。
　　而將臺之上，唐奕正揮舞著長鞭，玩命地抽打著兩個綁的結實的漢子。
　　老賈走到近前，定睛壹看，登時壹驚，急忙大吼：“住手！！”
　　說著話，攔在唐奕身前。
　　“妳這是做甚！？”
　　挨打的不是別人，正是新城管涯州公文往來的兩個使吏，現在也算是他的手下。
　　打狗還得看主人，在軍營裏打他手下的屁股，這就是打老賈的臉啊！
　　“老夫治下若有偏差，也當由老夫自己來教訓！”
　　老賈火氣不小，不管怎麽說，唐奕這事兒辦的有點過分了，讓他賈昌朝以後如何治理屬下？
　　可惜，唐奕顯然氣的不輕，根本不理老賈那回事兒。
　　而且，看到賈昌朝，臉色更是難看幾分，嘩啦壹聲，把壹紙公文甩在賈昌朝臉上。
　　“這事兒妳知不知道！？”
　　老賈怔了壹怔，終還是沒有和唐奕計較，拿起公文壹看，也是壹驚。
　　“這……”
　　“這什麽這！？”唐奕氣瘋了。“初六就接到的公文驛報，為什麽沒告訴我？”
　　那公文上是壹封戰報：
　　“大年初壹，交趾海匪襲擾昌化，掠民三百戶，燒屋兩百間，死傷城民千余。昌化黎官松嘎……全家遇難！”
　　……
　　昌化城被海盜屠城了！
　　“這……”老賈還真答不上來，因為這張公文他也是現在才看到。
　　詢問地看向那兩個挨打的小吏，“怎麽回事兒？”
　　二人蜷在將臺上，壹臉委屈。
　　“小的只當年節大假，反正也無甚大事……不好驚動相公與殿下……”
　　這話不說還好，話壹出口，唐奕更是氣不打壹處來，大鞭子直接就掄了下去。
　　“狗東西，什麽是大事？”
　　兩人被打的嗷嗷直叫，卻是滾都不敢滾動壹下，生怕再觸怒了唐奕。
　　可是，心裏卻有不服，昌化城裏都是黎族南獠沒有漢官，亦沒有癲王殿下的產業，被海匪劫了就劫了……大過年的，要是這點兒事就去驚擾唐奕，那妳才是真該怒吧？
　　“殿下，且住手吧！！”
　　賈昌朝現在已經捋出來了大概，勸阻之聲卻是緩和許多，沒有了怒氣。
　　湊到唐奕身邊，低聲道：“打給松儂父子看，老夫也是理解的，可是……”
　　下面的話沒說，意思是差不多得了，給我留點面子。
　　“呵……”
　　“相公當我是打給別人看的？”唐奕輕蔑地笑了。
　　淡淡地剜了賈昌朝壹眼，看的老賈臉色發白。
　　“相公！”唐奕壓低了聲音，只二人聽得到。“就沖這次壞我大事，老子殺了他們都不多余！”
　　然後不再理會地上癱著的二人，看向將臺之下的五萬涯州軍。
　　“松儂！！！”
　　“松吉！！！”
　　“給老子滾出來！！”
　　臺下的五萬兵丁略微壹怔。
　　說實話，連楊文廣、曹覺等人都不知道，咱們的癲王殿下這鬧的是哪壹出。
　　昌化被劫掠，損失最大的就是松儂部。剛得了個便宜，還沒坐熱，就讓海匪劫了。
　　按常理來說，唐奕這個時候應當安撫才是……
　　可是，唐奕這語氣，聽著倒像是興師問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