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敲打
調教大宋 by 蒼山月
2018-6-15 15:58
文彥博活了五十二年,四十二歲即被官家拜為宰相,何其風光?
從慶歷八年到現在,整整十年,在相位基本上是穩如泰山,何其尊貴?
這十年,文相公呼風喚雨,政績斐然,何其榮耀?
富弼在朝之時,二人並稱文富。
富弼壹走,文彥博則獨大。壹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其威嚴?
可是,就算文扒皮上天了,給老天爺當宰相去,他也還是孫復的弟子。
只憑這壹點,老孫頭就能把文扒皮踩碎了、碾實了……
蹂躪到欲死欲仙!
……
此時,大宋宰相文彥博跟個三孫子似的站在觀瀾上院門前,低眉順眼、耷拉著腦袋,任孫老爺子指著鼻子這頓好罵。
“腦滿腸肥的東西!”
“……”
“當官把妳腦子當壞掉了怎地?”
“……”
“妳還敢欺師滅祖!?還敢六親不認了!?”
“不……不敢……”
“嘿,還敢頂嘴!?”孫老爺子眼睛壹瞪。“這次妳敢弄死師叔,下回是不是就輪到老夫了?”
“不是……”文彥博苦著臉,勉強辯白。“是李大官……”
“什麽李大官?還敢巧言強辯!?”
“我……我……”孫復氣的手都不知道放哪兒了。
“我現在就勒死妳個逆徒!”
說著話,就要把繩子往文彥博脖子上套。
“躲!!妳還敢躲!?”
“……”
得,文扒皮哭笑不得地杵在那兒,這回連動都不敢動了。
孫復當然不可能在這兒把他勒死,可是……
可是這算什麽事兒啊!?
堂堂大宋宰相,眾目睽睽之下,這老臉還往哪兒放?
文彥博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算了,他十分後悔跑到觀瀾來遭這份活罪。
正當不知如何收場之時,門前忽的傳來壹聲戲謔嘲弄:
“喲,這不是文相公嗎?”
“今日的裝束很別致嗎?”
文扒皮先是差點沒跳腳,誰特麽這麽賤?看熱鬧還落井下石?
隨之又是壹激靈。
循聲望去,不是唐奕那個賤人還能是誰?這貨正抄著膀子斜倚門沿,壹臉的賤笑,看的那叫壹個喜形於色。
文彥博壹見是他,立時無助地苦聲哀求:“還不出來攔著點?這……這成何體統?”
這語氣壹點不像仇家相見,倒有幾分埋怨之間,實為由心而發。
孫復壹聽就不幹了,這是什麽態度?真怕仇怨不夠深是怎地?
“敢說老夫成何體統?今日不勒死妳,不算完!”
那邊唐奕倒是沒什麽,站直了身子,邁著四方步緩緩上前。
“正好……”
“文相公不來找我,我還要去找文相公呢,走吧!”
“去我那裏聊聊?”
說著話,還真幫文彥博解了圍。
上前接過孫復手裏的繩子,“您老歇歇,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
孫復悻悻然地順勢放手,狠狠瞪了文彥博壹眼,“且先聽妳怎麽自辯,若有半句不妥,老夫和妳沒完!”
唐奕苦笑搖頭,也不與孫復多言,把繩子交到文彥博自己手裏。
“請!”
文彥博把繩子從脖子上胡亂扯下來扔到壹邊,給孫復行了禮,就跟著唐奕走。
而孫復琢磨了琢磨,眉頭壹擰,也要跟著去聽。
唐奕這回是徹底無語了,翻著白眼與孫復道:“您老就先回去歇著吧!”
“老夫聽聽。”
“唉……”唐奕更是拿這老頭沒辦法。
又道:“您就把心放肚子裏吧,我還能光天化日之下殺了大宋宰相是怎地?”
“嗯……嗯?!”
孫復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被唐奕看出來了。
老臉騰的壹下就紅了,瞪著眼睛道:“老夫有什麽不放心!?妳不動手,老夫也動手除了這個逆徒!”
說完,還真就不跟著去了。兩手壹背,調頭回去了。
文彥博還有點心虛,不太放心……
扯著脖子嚷道:“師尊不來了?還是來聽聽吧?”
孫復頭都沒回,“妳死不死!”
……
……
唐家小樓。
此時,只剩下文彥博和唐奕兩人。
老文有點瘆的慌,見唐奕久不開口,只能局促道:“那日殿上不怪老夫,是李大官……”
“我知道。”唐奕不鹹不淡地打斷。
“對嘛!”文彥博壹拍大腿。“實非老夫本意,殿下莫當真便是。”
“我沒當真。”
“嘎?”
文彥博被唐奕這句咽的夠嗆……沒當真?
真的假的?
“沒……沒當真?”
“對,沒當真。”
“這麽說,殿下……也不記恨?”
“不記恨。”
文彥博更糾結了:我是信妳,還是不信妳啊?說的跟真的似的。
“殿下不會……”
狐疑地看著唐奕,心說,咱倆也別繞彎子了,直接挑明吧。
“殿下不會背後下手,讓我文家步韓琦和吳奎的後塵吧?”
“會。”
噗!!!
文彥博壹口老血噴出來,有點太直接了……
“這還說不記恨?小瘋子!”
“妳,妳可不能那麽幹啊!”
……
“孫先生有壹句說的沒錯。”
唐奕不搭邊的壹句止住了文彥博話頭。
“哪句?”
“妳怪不得李大官。”
文彥博心說,妳這都是什麽想法?他坑的我,還不怪他?
“怎會怪不得李大官!?”
唐奕笑了。
“為什麽李大官唯獨朝妳點頭,而妳也能馬上心領神會呢?”
“為什麽包拯、唐介沒和妳壹起,順著點頭的那個意思說呢?”
“這……”
唐奕連發兩問,問的文扒皮啞口無言。
這特麽怎麽回答?老子比他們聰明?不見得吧?不然焦頭爛額的應該是那兩個老貨才對。
“妳的心不正!”
唐奕替文彥博回答了。
“文相公的功利之心太重了。”
“所以,壹進福寧殿,妳才會第壹時間看向李大官。”
“所以,李大官壹點頭,妳就馬上會意。而且想都沒想就轉變了立場,把我給賣了!”
文彥博當時的第壹反應可不知道他的覲言會救唐奕,也就是說,他的出發點是他自己。
李秉臣壹點頭,他覺得李大官的意思對他自己有利,所以才說的“唐奕不能留”。
而不是像包拯、唐介那樣,完全出去正義,發乎於心。
說白了,就算李秉臣朝包拯和唐介點頭,他們也不會聽。
……
唐奕壹連幾句,說的文彥博啞口無言、無地自容。
“彥博……慚愧……”
“還望殿下海涵,莫與吾這腌臜之人壹般見識。”
唐奕搖頭,“我還真沒和妳壹般見識,甚至連生氣都沒生氣。妳相信嗎?”
說到這裏,唐奕忍不住笑了。
“我們朝裏朝外明分暗合,合作也將近十年了,這點默契和度量還是有的。”
“所以,我不怪妳。”
“那妳還……”
文彥博也是日了狗了,心道,漂亮話可都讓妳說了。
有默契,不怨恨?
那妳還要報復?睜眼說瞎話啊!?
只聞唐奕道:“於私,正如我剛剛所說,真的沒什麽可怨恨的。”
“可是……”
“於公,卻是要好好思量壹番了。”
“於公……?”文彥博壹挑眉。
“此事完完全全就是妳我二人的私事,何來於公?”
“且問相公壹句……”
“與富彥國搭檔了這麽多年,富相公可是功利之人?”
“不是……”
這壹點上,文彥博無話可說,富弼比他高尚得多。
“那宋公序呢?”
“……”文彥博略壹沈吟。“不是……”
宋庠愛享受,可是有原則。
“包拯、唐介、王拱辰、龐籍、丁度、範鎮、司馬光,又當如何?”
“也……也不是……”
“且再問文相公,將來新政若成……”
“將門、仕族,軍政兩界勢必重新洗牌。”
“其中蘊含多大的利益,又包藏多少私欲,相公心裏有數嗎?”
“妳!”
唐奕此言壹出,文彥博立時瞪圓了眼睛,只覺壹股寒氣從腳底板直往上鉆,壹直涼到天靈蓋。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哪裏不明白唐奕的用意?
私欲!!
……
“妳這是妄加揣測!!”
“不是的!”唐奕與文彥博對視,寸步不讓。
“妳當這是什麽!?”
“這不是妳文寬夫的政績,亦不是妳浩蕩官途的濃重壹筆,更不是妳有,而別人沒有的政治資源!”
“這是大宋朝生死存亡之機,逆天改命之掙紮!”
“容不得半點差池,更容不得有人心存功利、徇私罔顧!”
“妳現在可以為了李大官的壹個點頭出賣我,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為了壹己之私出賣改革大業!”
逼前壹步,瞪著面色慌張的文彥博。
“知道為什麽範師因君子黨人而被構陷,可十幾年過去了,範師、富弼、包、唐、龐、丁等人依舊不知自醒,仍以君子黨人自居嗎?”
“知道所謂觀瀾系的朝臣——司馬光、包拯、唐介、宋庠、王拱辰、範鎮……”
“是靠什麽走到壹起,靠什麽與天下士族抗爭的嗎!?”
“是信念!!”
唐奕近乎咆哮著把“信念”二字灌到文彥博耳朵裏。
“是壹群真正的君子為了同壹個信念,逆流而上,並肩前行!”
“是壹群真正的君子憑借最後的壹點良心,殊死壹搏的壯烈!”
“而妳呢!?”
“……”
不等文彥博辯白,唐奕繼續吼道:
“知道官家為什麽不殺我嗎!?”
“也是因為信念,也是因為殊死壹搏!”
“妳當真的因私而放?”
“錯了!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沒有半點私欲,全為大公,官家才做出的這個決定。”
“大宋不改不行了,大宋不改早晚就要亡!!”
“而能幫他改宋革新的那個人,非我莫屬!”
“他很清楚這壹點,所以他必須在皇權穩固和萬民安危之間做出選擇。”
“於是……”
“他選擇了後者,選擇了犧牲。”
“從古至今,沒有壹個帝王能做到這壹點,沒有壹個帝王能犧牲如斯!”
“這就是官家的仁心所在,這就是我能活著的根本原因!”
“而妳呢!?”
……
“我……我並非子浩所說那麽不堪……”
文彥博雖無可辯駁,但是多多少少心裏有點委屈。
這十來年,官家也好,唐奕也罷,用的就是他文彥博的這股子功利,用的就是他的“不君子”。
唐奕自己也說過,惡人就得用惡人來懲治。
哦,現在因為威脅到妳了,又換說法了?
這特麽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嗎?
“子浩這麽說有失公允!”
“沒錯,是不太公平。可是不得不防,妳說是不是?”
“這!!”文彥博又驚又怒。“這是欲加之罪!”
唐奕壹聳肩,“那就欲加之罪好嘍。”
“文相公就當是自認倒黴,反正依妳的行事作風,老子今天不弄妳,早晚官家也得防妳這壹手。”
說著,唐奕嘿嘿奸笑,“官家不也是這麽防我的嗎?”
“而且……”
“官家防我的時候,文相公不也說……‘不能留嗎?’”
“妳……”
文彥博臉色煞白,腦子裏不由浮現出幾個大字:
現世報!!
……
……
唐奕就那麽冷眼看著陰晴不定的文彥博,看著他想辯又無可辯的掙紮。
良久。
“文相公怕了嗎?”
“……”
“怕!”文彥博沈靜下來,沈聲回答。
“唐子浩的手段陛下都怕,何況是老夫?”
“呵呵。”唐奕幹笑壹聲。
“怕就對了……”
“妳很幸運,今天我心情很好,打算放妳壹馬。”
“嘎?”
文扒皮差點沒噎死。
“放,放放放,放誰壹馬?”
那妳剛剛說的跟真事兒似的,逗老子玩呢啊!?
唐奕泯然壹笑,“怎麽?不想讓我放妳壹馬?”
“妳……”
文彥博瞪著牛眼,張個大嘴,怔了半天才猛壹擡手指著唐奕:
“妳……到底什麽意思啊?”
文彥博還沒蠢到那個份兒上,“打壹巴掌,再給個甜棗。”分明是被這孫子套路了。
“妳是何企圖?”
唐奕聞言,漸漸斂去笑意,面容肅穆。
“這不是什麽企圖。”
“這是警告!”
“文相公記住,今天是妳和我關起門來說這些話。”
“若再有下次,不管是因為我,還是別人,只要關乎改革大業,那就不是我敲打於妳。會是誰,相公應當清楚!”
文彥博登時萎靡,大汗淋淋,仿佛失了全身力氣壹般,呆楞當場。
“是……是官家……”
“是,也不是。”唐奕誠然道。“是壹種默契!”
“官家因為要改革放任於我。”
“而我,也是為了改革,要替官家說壹些話。”
“這與我們之間的嫌隙無關,與大義有關。”
默契。
是啊,默契!
文彥博此時沈浸在唐奕的言辭之中,反倒有些豁然開朗了。
這君臣二人,不論怎麽鬧,無論怎麽不和,但始終有壹種默契,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比如,唐奕壹回朝,趙禎面都沒見,就安排他上殿;
比如,唐奕那股莫名的自信,好像從壹開始就知道趙禎不會殺他。
想到這裏,文彥博忍不住問道:“有壹件事老夫到現在也想不清楚。”
“妳怎麽就知道陛下壹定不會要妳的命?怎麽就知道陛下不會聽從我的覲言,把妳幽禁起來?”
“呵呵呵……”唐奕聞聲笑了。
“妳是當局者迷!”
“腦子裏都是自己的那點小九九,陛下從壹開始就告訴了所有人,他不會殺我。”
“範鎮看出來了,才繞過妳,發了那道賜婚的中旨。”
“魏國公也看出來了,才會這麽消停,不敢生事。”
“只有妳沒看出來。”
“我沒看出來?”文彥博更懵。“什麽事我沒看出來?”
唐奕無語搖頭。
“我問妳,陛下既然把我囚禁回山,既然派了楊文廣南下接掌涯州兵權……”
“既然生了殺我也好,囚我也罷的心思……”
“那為什麽不再下壹道旨,讓楊文廣順手把福康公主,還有皇子宗麒,直接送回京城呢?”
啪!!!
唐奕剛說完,就聽文彥博那邊掄圓了膀子,照著自己的老臉就是壹個大耳刮子。
“老夫蠢死算了!”
文扒皮現在是完明白了:
要是趙禎真想殺唐奕,或者囚唐奕,還怎麽會放任皇子、帝女遠在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