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這個問題有點兒大

　　宋楷壹句“還真不是瞧不起您老”讓賈子明心中無怒，反倒壹陣哀戚：
　　“不是瞧不起？”
　　分明就是瞧不起！
　　他賈昌朝竟已淪落到如此地步，被壹個官場新丁、昔日紈絝這般奚落？
　　老賈壹時無狀，卻是老臉脹得通紅，無可辯駁。
　　可是轉念壹想，怪得了誰呢？在大宋這個以德立威的時代，賈相爺失臣德以輕身，失言德而輕心。
　　幹下的那些事，有哪件值得尊重？
　　勾結汝南王而不臣，佞言功勛而不義。
　　別說是壹個觀瀾出身的活土匪，就是現在滿屋的布衣農戶、街面兒上的平頭百姓，又有幾個正看壹眼他這個大宋宰相？
　　恍惚之間，卻聞宋公序的那個“紈絝”兒子，再次悠然出口：
　　“相爺在想什麽？”
　　“是不是正琢磨著，怎麽從這場面裏扣出壹點毛病，好再上唐瘋子壹本？”
　　“妳！！”
　　賈昌朝猛然驚醒，這是怎地了？真的老了？怎麽無端端地悲天憫人起來了？這可不是他賈昌朝縱橫官場幾十年的作風。
　　“哼！”
　　老賈驟然冷哼，恢復了壹位相公應有之威。
　　“毛病還用老夫有意找嗎！？”
　　環指場中，“妳們找來壹幫農戶把三司職房弄得烏煙瘴氣，視國朝財所如同兒戲，真當這政事堂裏都是瞎子，看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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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
　　宋楷露出壹個玩味的笑容，不再多言，反倒是轉向那幫“農戶”，半開玩笑道：
　　“都聽見了吧？賈相爺可沒把妳們放在眼裏，都查仔細點兒……”
　　說著，再看了壹眼賈昌朝，“可得查出點什麽，讓相爺過過眼。”
　　賈昌朝壹怔，隨即釋然。
　　朝政也好，國財也罷，那是士大夫之所長也，職所在也，他還真不知這群楞頭青能查出點兒什麽。
　　“那老夫倒看看，妳們能查出點……”
　　……
　　砰！！！
　　打臉來的就是這麽快，老賈話還沒說完，只聽砰的壹聲，箱子關死的聲響。
　　回頭壹看，只見十幾個“農戶”正合上壹口賬箱，同時，為首的壹位清秀少女擡眼看向這邊。
　　“慶歷六年的查完了。”
　　“……”
　　老賈張大著嘴巴，半天回不過神兒來。
　　假的吧？
　　妳騙誰呢！？
　　三司壹年的賬……查完了？
　　要知道，所謂三司，是三個財屬部門，鹽鐵司、度支司、戶部司的統稱。
　　而除這三個總司之外，又復置：都磨勘司、都主轄支收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憑由司、開拆司、發放司、勾鑿司、催驅司、受事司、衙司、勾當司、三司推勘公事司、勾當諸司、勾當步馬軍專勾司，共壹十五個分司。
　　也就是說，三司下屬十八司囊括大宋朝國計民生、軍政百務，從上到下，吃喝拉撒，所有的財務收支。除每年各州春秋兩季的稅收大賬，連皇帝吃了幾斤鹹魚，朝臣發了幾石冬碳的小賬也都在這裏面。
　　這得是多麽龐大的賬務？
　　可是，從唐奕帶人進來到現在，不過半個時辰不到，壹年的賬就查完了！？
　　這要是換作三司在冊的屬官來復查壹年的賬冊，怎麽也得三天吧？
　　就不到二十來個人，半個時辰，特麽翻也得翻壹會吧？
　　唐子浩那個民學裏教的都是妖怪不成？
　　老賈不由怪叫壹聲：“妳們這叫查賬？！走馬觀花壹般也叫查賬？”
　　宋楷聞之壹笑，“九九，聽見了嗎？仔細點，賈相爺可是等著妳挑出點兒毛病呢！”
　　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王伯的外孫女韓九九。
　　剛剛那位老相公的輕言她自然聽在耳中，此時宋楷壹激，也來了膽氣。
　　小臉兒壹揚，傲然道：“放心！”
　　“這賬記得太糙，可比咱們觀瀾的差遠了，想不看仔細都難哩！”
　　“……”
　　賈昌朝無語了，這可是國賬！
　　太……
　　太糙？
　　而韓九九下面的話卻是讓老賈差點沒坐地上。
　　“宋哥兒，有汙賬，要報出來嗎？”
　　“嘿！！”宋楷登時來了精神。“還真查出點什麽了？賈相爺等的就是汙賬，還不快報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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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大爺！
　　賈子明差點沒罵娘。
　　他現在才反應過來，慶歷六年……
　　那壹年正好是他出知首相，三司之事由他分管，這要是真查出汙賬……
　　宋楷這是成心給他找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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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司所轄冗繁，大宋的錢袋子盡歸這壹個衙門口兒，要說幹幹凈凈、清清白白，可能說的人自己都不信。
　　所幸朝廷高俸養廉，鮮有巨貪，壹些小惡小汙，上到官家，下到禦史臺，也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只要不掀出來，沒人在錢上做文章。
　　說白了，大宋“錢多”從來不反腐。
　　可是，前提是別掀出來……別放到臺面兒上來，壹旦掀出來，那就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德。
　　失德，事情就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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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楷看老賈表情精彩，那叫壹個爽啊，讓妳特麽使壞，讓妳特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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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連給九九使眼色。
　　九九自然會意，無所畏懼地斜了賈昌朝壹眼。她可是知道，這個老相公不是什麽好人，多次與唐哥兒為難，最是恨人。
　　隨手從箱中翻出壹本賬冊：
　　“慶歷六年秋，青州、那州、真定、登州等十七州府，因市少銅絹流轉，以糧抵稅，上繳谷粟壹百二十萬石，市價折錢20萬貫。”
　　賈昌朝壹皺眉，也不管什麽身份不身份，極力自證：
　　“這有何不可？以糧抵稅，常有之事。”
　　九九輕笑：“這批抵稅糧確實無錯，收開封府常平倉代管。”
　　老賈暗暗長吐壹口濁氣，說到這裏，他想起來了，這事兒他有印象。
　　“妳這小娘大驚小怪！此筆稅糧，老夫尚有印象，屯田司有案可查，如數入倉。大概是慶歷八年實量出倉，絕無貪沒，怎是汙賬！？”
　　實收實入，實出實報，怎麽和汙賬扯上關系？
　　九九再笑：
　　“就知道相爺會這麽說，所以剛剛咱們順手也看了慶歷八年開封常平倉的度支賬目。”
　　“這批抵稅糧確實實量出倉販售，做錢二十萬貫納入制庫，分文無錯呢。”
　　“那妳還……”
　　“還……”
　　賈昌朝面對九九別有深意的眼色，辯不下去了。
　　放在賬上確實無錯，應收稅款二十萬貫，以糧抵資，壹兩不差，出倉也是足量實出，得錢二十萬，如數入庫。
　　可是，單拿出來說，這裏面還真有問題。
　　慶歷八年是什麽年景！？黃龍起舞、水漫山河。
　　糧價豈是兩年前可比？最少最少也要差出五六倍。要是趕在最高價時出倉販售，可能十幾倍的價差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這……”
　　賈昌朝汗都下來了。
　　這事兒他還真不知情，甚至九九不拿出來，到現在他也看不出問題，肯定是底下人做下的好事。
　　可是，若是查下去，那壹百二十萬石的糧款差價哪兒去了？可能是近百萬的巨資，這是小事兒！？
　　而事出之時，文富二人還沒入朝，責任還不是得他來擔？
　　“嘖嘖嘖……”
　　宋楷這貨從韓九九手裏接過那本賬，慢悠悠地塞到賈昌朝手裏。
　　“您看看，真查出點什麽事兒了吧？”
　　“還不小呢……”
　　“我……”
　　老賈開始後悔了，真不應該把這幫農戶放進來。
　　進來就挖了個坑，差點沒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