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我是個威脅

　　“二十年！”
　　福寧殿上，趙禎已經失控，雙目充血幾近瘋魔。
　　“二十年啊！”
　　“這二十年間，章懿太後有無數次機會與朕擦肩而過，有無數次機會與朕母子相認。”
　　“有無數次機會，問問朕冷不冷，熱不熱……”
　　“有無數次機會，擺脫那個淒冷可憐的生活！”
　　“可是，她沒有。她不但沒有與朕相認，甚至沒有與朕說過只言片語。”
　　“這……”趙禎怒吼著沖到唐奕身前，壹把擒住他的衣襟。
　　“這就是大內之中的真情！！”
　　唐奕楞楞地看著趙禎，心中有震撼，亦有感傷。
　　說實話，皇帝的這個故事讓他意外，很意外。
　　原來那些所有的說不通，所有的不和邏輯的背後，隱藏著這樣壹個殘酷的真相。
　　劉娥遺書中說的壹點兒都沒錯，壹個小宮女如何保得住趙禎平安長大？又如何把他推上皇位？
　　也只有劉娥這個有手腕、有勢力的女人，才能讓宮廷之內的陰暗與醜惡遠離趙禎。
　　而那個可憐的李宸妃……
　　不，現在唐奕壹點都不覺得她可憐。
　　她是偉大的，她自己選擇了壹個可憐的人生來成全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裏，唐奕由衷長嘆：
　　“章懿太後……大愛無疆。”
　　“哼！”趙禎冷哼壹聲，卻是壹點都不領情。“妳在嘲諷於朕嗎！？”
　　此時的皇帝近乎偏執，他在發泄，與其說是在把往事說給唐奕，倒不如說是用怒火把憋在心裏幾十年的往事交待給自己。
　　“妳是不是以為朕要用壹個‘無情的故事’來說服妳，最後卻講了壹個有情的故事來自相矛盾！？”
　　“妳錯了！”
　　“朕從來都沒說這是壹個無情的故事。”
　　“朕也從來沒說朕是個無情的皇帝！”
　　“朕有情，母後亦有情。”
　　“先帝、章獻、章惠兩位太後也有情。”
　　“可是，這宮墻之內的情份，不是妳唐瘋子要的情份。它有條件、有代價，有時候甚至比無情更無情！”
　　說到這裏，趙禎喘著粗氣，拉著唐奕的衣襟把他拖到眼前。
　　“朕有情！！”
　　“朕對妳這瘋子依然愛護有加！！”
　　“可是，朕……不能因為朕的情，就把祖宗基業、千秋社稷都押在這份情上！”
　　“妳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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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奕任趙禎提著衣襟，平靜地看著他的“真情流露”。
　　“我明白。”
　　“更明白，江山為上、社稷居前的道理。”
　　“但是！”唐奕話鋒壹轉，尤為堅定。
　　“如果這江山！”
　　“這天下！”
　　“這朝堂！”
　　“這君臣……”
　　“成了只靠陰謀權術維系的虛假！”
　　“如果我身邊的人……”
　　“所愛的大宋……”
　　“為之奮鬥的宏願……”
　　“成了冷冰冰的算計，赤裸裸的利益交換！”
　　“那，那也太讓人失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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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妳這個瘋子！”趙禎顫抖出聲。
　　“朝堂、天下，不是妳的情義，是國之大體。”
　　“妳，妳非要朕把話說絕嗎！？”
　　唐奕寸步不讓怒吼出聲，徹底蓋過趙禎的聲音。
　　“老天讓我這個瘋子到這世上走壹遭，如果還是從壹段悲劇走到另壹段悲劇，從壹處陰暗邁向別壹處陰暗的輪回……”
　　“那我來又有什麽意義？妳要我又何用！？”
　　濟世、為人，唐奕從來不是壹個理性的存在。
　　重生、夢回千年，他回來就是改命：
　　改壹個叫唐奕的升鬥小民的命；
　　改千年起落漢家兒郎的命；
　　改命運多桀、屈辱民族史的命；
　　縱使這不符合歷史法則，不符合萬物規律，縱使荒謬！
　　可是，難道不值得壹試嗎？
　　老天派他這個千年之後的靈魂回到大宋，絕不是讓他來重蹈盛衰更叠、萬物浮沈的。
　　“我不接受！”唐奕激動看著趙禎，擲地有聲。
　　“而且……”掙開趙禎的手。“而且，我勸陛下也別接受。”
　　“如果我是陛下，我不會以此來作為衡量權與情之間的標尺，而是打破它，不再讓章懿太後的悲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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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聽，聽聽！！”
　　趙禎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唐奕之前說的話壹句也沒聽進去，指著唐奕對李秉臣大吼：
　　“如果他是朕……聽見了嗎！？他要取朕代之了！”
　　李大官面容壹苦，“陛下知道的，子浩不是那個意思。”
　　“什麽不是！？”趙禎吼叫著，轉頭看向唐奕。
　　“妳真的要讓朕把話說絕嗎！？”
　　唐奕平靜地壹拱手，“陛下但可直言。”
　　事到如今，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麽可遮遮掩掩？還有什麽是避諱的？
　　“……”
　　趙禎沈默了，看著唐奕的眼神壹連數變。
　　把話說絕？
　　下面的話，他真的想把話說絕，但又不敢把話說絕。
　　他怕，怕失去，怕這個瘋子從此離他遠去，他必沒有表面上那般絕決。
　　稍稍讓自己緩和下來，“妳……”
　　“妳確實是絕頂聰明，也確實有濟世之才。”
　　“從妳進京的那天起，朕就知道，朕得了壹個奇才。”
　　“事實證明，朕也沒有看錯。這些年，妳為朝堂做了多少，為朕做了多少，朕都看在眼裏。”
　　“可是……”
　　“可是在這朝堂之中，人臣之道，妳根本就不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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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的觀瀾！”趙禎越說越激動。“妳的名望！”
　　“還有妳唐子浩，瘋魔壹般的行事。”
　　“讓人怎不害怕！？”
　　“換了哪個皇帝能容得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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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禎豁出去了，這些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是絕不用拿到臺面上來說。
　　“妳明不明白！？”
　　“這不是妳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妳必須接受，必須順從的。”
　　“因為，朕的江山……容不下這份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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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說我是個威脅？”相比趙禎的怒火沖天，唐奕怔怔反問，突然自嘲地笑了。
　　“哈……”
　　“哈哈……”
　　“威脅！？”
　　“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瘋，越來越淒慘。
　　“我是個威脅！！”
　　猛的頓住笑聲，面目猙獰地瞪向趙禎。
　　此時的唐奕就有如剛剛的趙禎，神情之中有憤怒，有苦楚，有無盡的哀戚，有無助，亦有幾分……孤獨。
　　“威脅！？”
　　“哈哈哈哈……”
　　“我拼了十幾年，換回來的就是壹句‘威脅’！？”
　　唐奕的癲狂壹下子把趙禎神智扯了回來，下意識倒退兩步，表情木訥，心中更是駭然。
　　“朕，朕這是在幹什麽？”
　　而那邊唐奕已經徹底瘋了，步步緊逼，直奔趙禎。
　　“我十四歲進京，從做酒坊開始，壹步壹步走過來。”
　　“我想過權傾天下！”
　　“想過千古流芳！”
　　“想過壹統漢土！”
　　“想過強宋富民！”
　　“可是……”
　　“老子唯獨沒想過的，就是反妳！！”
　　“唯獨不當回事的，就是這什麽狗屁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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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禎任由唐奕扯著龍袍，也是全然忘了什麽君臣之禮。
　　“朕……朕不是那個意思。”
　　“妳就是！”
　　唐奕怒吼著，縱然從沒有去涯州之前他就意識到了這壹點，可是親口聽趙禎說出這個話，那種沖擊依然讓他無法平靜，心中壹陣壹陣的絞痛。
　　“我把觀瀾給妳了……”
　　“把我掙的每壹分錢給了妳，把十年的苦心鉆營，十年的心神精力也給了妳。”
　　“到頭來……”
　　“妳說我是個威脅！？”
　　“妳、疑、我、會、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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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浩！”李秉臣慌張出聲。“妳冷靜點！”
　　老大官怎麽也沒想到，這對君臣吵著吵著，竟吵到了這個地步。再不出聲，卻是要出大事。
　　“那是陛下！”
　　“我沒法冷靜！”唐奕吼叫著。
　　“好啊！”唐奕眼睛壹眨不眨地盯著趙禎。
　　“妳不是說我是威脅嗎？那妳殺了我已決後患啊！”
　　“完了！”李大官眼前壹黑，幾近暈厥。
　　有些話是絕不能說的，不管妳是天子，還是人臣。
　　趙禎說唐奕是個威脅，換了別人，那就是等同於是逼死。
　　可是，唐奕偏偏是那個瘋癲的性子，又反說讓趙禎殺死他。
　　這兩相疊加，事態就已經是沒法控制了。
　　“李孝光！小崽子，妳在哪狠呢？還不把癲王哄出去，都說些什麽胡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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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妳哄！”唐奕全然不顧。“我自己走！”
　　說著，對已經心如亂麻的趙禎道：“臣……就在觀瀾等著。”
　　“等著陛下，除了我這個威脅！”
　　說完，轉身而走，決然而去。
　　“李孝光！李孝光！！”
　　李大官反常地急聲呼喝，比唐奕還瘋。
　　這個時候李孝光才從殿外小跑進來，“在呢，在呢！這是怎地了？癲王怎麽這就走了？”
　　李大官上去就是壹個耳光，“妳是死人啊？不知道進來攔著點！”
　　“去！！去把癲王押回觀瀾，交與範公嚴加管教！”
　　還不忘碎碎念地怒罵：“這都什麽事呀，越來越沒規矩！”
　　可是，趁著打李孝光，又背對趙禎，擋住官家視線的壹瞬間，老大官用只有李孝光才能聽到的微弱之音，急速吩咐壹句：
　　“告與範公，癲王即刻離京……”
　　李孝光怔了壹怔，壹時沒明白老大官的意思。
　　“楞著幹什麽！？”
　　李秉臣又是壹聲高叫，“還不快去！”
　　“去……去。”李孝光忙不跌地點頭應承，急走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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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李孝光離去，老大官愁容不減，這才轉身看向大宋官家。
　　只見趙禎已經怔怔地定在那裏壹動不動，面容從懊悔到迷茫，從不知所措到狠辣與柔軟變換……
　　“陛下！”李大官忍不住急急出聲。
　　“不能啊！！”
　　趙禎擡頭，茫然嘟囔：
　　“不能？”
　　“真的不能嗎？”
　　“詔，石進武、文彥博、包拯、唐介進殿議事。”
　　“等等！”
　　還沒等李秉臣反應，趙禎又神神叨叨地沈思起來。
　　“賜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守忠休沐十日，十日之內不得離府。”
　　“詔，古北關守將楊文廣移兵權與狄漢臣節制，即刻南下涯州，接掌朱涯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