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這要求有點過分

　　在大宋沒有改變對少數民族的政策和觀念之前，即使是再有德的君子，再有抱負的能吏，也不可以在五嶺以外的“南獠之地”做到勤政。
　　準確的說，別說是勤政了，在大多數士大夫眼中，五嶺以外，都不能算是大宋的疆域。它的作用只限於流放政敵，還有在山河圖上，讓大宋看起來很大。
　　所以，與其讓漢人來出工不出力，還不如把昌化就交給黎人，至少能真正幹實事，還能記下唐奕的壹個好，拉近漢黎兩族的關系。
　　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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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農田折返，唐奕準備先回家，正好老賈沒什麽事兒也要回家，與唐奕同行。
　　“對了，有件事正想請教相公。”
　　“哦？”
　　老賈心生疑竇，唐奕可是很少這麽客氣。
　　“何事？”
　　“妳說，我要是上表請求官家把閻王營和楊懷玉調回京，官家能不能賣我這個面子？”
　　上回賈昌朝的提醒，讓唐奕壹直心裏沒底。閻王營在遼河口不是什麽好事，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想辦法調回來踏實些。
　　“老夫勸妳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為什麽？”唐奕不解。“當初派閻王營北上，也是迫於壓力，不得以而為之。”
　　“如今朝中那些老頑固被華聯弄的自顧不暇，正是順理成章的好時機。官家要是下旨，不壹定有人出來搗亂。”
　　老賈聞言無語的搖頭，這是很明了的局勢，可惜，唐奕的情義又用錯了地方。
　　“很簡單，問題不在魏國公那幫人，問題在官家自己。”
　　“官家派楊文廣南下，說的露骨壹點兒，就是在防妳！”
　　“防我就防我唄。”唐奕無所謂地壹聳肩。“這和閻王營有什麽關系？”
　　“他信得過楊文廣，就更應該把楊懷玉調回來。”
　　“錯了！”老賈的回答出人意料。
　　“官家信得過楊文廣，才更不會把楊懷玉留在京中！”
　　“！！！”
　　唐奕立時愕然，“妳是說……”
　　老賈點了點頭，算是認可，知道以唐奕的才智已經猜出了問題的關鍵。
　　“殿子想的沒錯，官家連妳都要防壹手，自然也要防壹手楊文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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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面的邏輯有點亂，但也不難理順。
　　趙禎是信得過楊文廣，所以派他南下牽制唐奕。
　　可是，楊家，包括楊文廣本人，同時也與唐奕關系匪淺。所以，趙禎在用楊文廣的同時，也不得不防壹手。
　　萬壹楊文廣和唐奕壹條心呢？萬壹他派楊文廣南下是壹個錯誤的決定呢？
　　如果真是那樣，那把楊懷玉和他手裏的大宋第壹戰力放在自己身邊，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煩躁！”唐奕憤憤的出聲兒。
　　“鬥來鬥去，很他媽有意思嗎？老子要是有不軌之心，早就不是今天這個局面了！！”
　　看著有些激動的唐奕，賈昌朝卻是十分平靜。
　　“權力之術，向來如此。”
　　“朝堂之上，妳不去揣測別人，別人卻多半會用最惡毒的方法去揣測妳。”
　　“所以，在這個局裏，好人，壹般都不長命。”
　　唐奕斜了壹眼老賈，“這個問題咱們早就聊過了。”
　　望向遠處，似有憧憬，“總要有人高尚壹些，付出壹些。”
　　老賈點著頭，跟著唐奕的腳步慢慢的往前走。
　　“道理沒錯，高尚確實值得贊美。”
　　“可是，誰也不想當那個活不長的好人。”
　　看著唐奕，“妳也壹樣，不也在抗爭，在竭盡所能的想活的長壹點嗎？”
　　唐奕聽著，有些無言以對。
　　過了壹會兒，無奈地苦笑出聲兒。
　　“其實……我就是個俗人。”
　　“只是比別人聰明壹點，知道的多壹點兒而已。”
　　“若沒有這兩樣，可能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說到這裏，唐奕停了下來，踩著腳下的沙灘，看著遠望的壹望無際。
　　“相公是不是也覺得，奕很幼稚。”
　　“明知這樣執拗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卻還是不知悔改。”
　　賈昌朝低頭沈吟，隨之緩緩點頭：
　　“確實幼稚。”
　　“不過，這很好。”
　　“哦？”唐奕頗為意外。“好在哪裏？”
　　老賈隨著唐奕的目光亦看向遠方。
　　“壹個人的精力總有窮盡，這世上沒有十全之物，更沒有十美之人。”
　　“縱使天資過人，專於壹事尚不能窮理，何況事事勞神，事事分心呢？”
　　“比如老夫，壹生鉆營權術，就無暇分心於大世之治。”
　　“比如範公，撲身於大世之治，也就無力鉆營權術，方落得個黯然離朝的下場。”
　　“唐子浩。”
　　老賈轉過身來，鄭重的看著唐奕。
　　“妳知道，老夫為什麽徹改初衷，想和妳壹起瘋壹回嗎？”
　　“不是妳拿出壹張圖，三言兩語表白壹下宏願，老夫就信以為真，傻傻的跟著妳幹了。”
　　“更不是妳講的那些高尚的大道理，而是……”
　　“專註！”
　　“專註？”
　　“對，專註！”賈昌朝重重點頭。
　　“在妳身上，老夫看到了從沒見過的專註！”
　　“專於壹事，至死不悔！”
　　“這讓老夫有些動搖，也許……”
　　“憑著這股子瘋勁兒，真可以實現那張山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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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賈說了半天，唐奕聽了半天。
　　最後，唐奕還是苦笑著搖頭。
　　“相公這是安慰我嗎？可是說到底，我還是幼稚的。在朝堂上，我依然不適應，依然不合群。”
　　“專於壹事，卻不懂得權術周旋，下場可能還是和範師壹樣吧？”
　　“又哪來的什麽很好呢？”
　　賈昌朝緩緩搖頭。
　　“子浩還是沒明白老夫的意思。”
　　“老夫是說，妳不是壹個人。”
　　“妳的那張圖，也不是妳壹個人的能力就能完成的。”
　　唐奕全身壹震，似有明悟，卻又壹時無法通透。
　　只聞賈昌朝繼續道：“樣樣精通，就是樣樣稀松。”
　　“事必躬親，則代表著事事分心。”
　　“壹個勵誌要把大宋鋪滿山河圖的瘋子，又哪來的精力去管什麽朝堂，練什麽精兵，掙什麽大錢呢？”
　　“專心做妳的唐瘋子，專心規劃好妳的那張圖。”
　　“其它的事情……”
　　“交給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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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老賈這麽“深情”，唐奕有點不習慣。
　　“相公，您……”
　　賈昌朝接道：“軍隊，要相信楊文廣、曹覺。等妳要用的時候，壹定有壹支百戰強軍。”
　　“觀瀾，有曹國舅和潘豐為妳分憂。”
　　“至於朝堂上那些權謀心術，就交給老夫與範公吧！”
　　“我們會盡壹切可能，讓妳‘幼稚’下去，讓那些妳無法處理的醜惡，遠離妳的視線！”
　　“而妳！！！”
　　賈昌朝拔高了聲調，壹字壹頓道：
　　“掌握好大局，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那張山河圖上就足夠了！”
　　“千萬！別讓老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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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奕怔怔的看著賈昌朝，良久不語。
　　“懂了！！”
　　猛的壹點頭顱。
　　“也就是說，我負責發瘋，相爺負責擦屁股。”
　　“是這個意思吧？”
　　啊呸！！
　　賈相爺差點壹老痰淬唐奕臉上，老夫這般語重心長，結果……
　　結果這家夥還是沒個正經。
　　不過，到最後賈相公還是氣勢壹弱，“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那行。”唐奕認真的點著頭。
　　“我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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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昌朝的壹番話，讓唐奕想起壹段往事。
　　在前壹世，唐奕的父親曾經給唐奕講過壹個故事。
　　大概意思是：
　　有壹個農民，是遠近聞名的養殖能手，家裏不管養什麽禽畜，皆是又肥又壯、子孫滿堂。
　　這件事甚至驚動了縣裏的領導。
　　為了帶領全縣致富，領導專門去找這個農民取經。
　　縣令就問這個農民，妳是怎麽做到的？為什麽別人家的禽畜都養的壹般，獨妳壹家，雞肥鴨壯羊成群，就連圈裏的豬都又比別人家胖上好幾圈兒呢？
　　農民回答，“其實我什麽都沒做。”
　　“我只是把雞放到田裏去吃蟲，把鴨趕到池塘裏遊泳，把羊帶到山上吃草。”
　　“至於肥豬，那就更簡單了，餵完就讓它睡覺，什麽也不幹。”
　　“雞鴨羊豬，自然就變成這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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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奕的父親，講這個故事給唐奕，其實是想告訴他壹個道理：壹個領導者應該把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
　　物盡其用，才是上位者的用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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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唐奕只是點頭哈腰的聽著，從來沒有用心思考過。
　　可是，今天賈昌朝卻是提醒了他，也許正如他所說……這些年，唐奕分心太多了。
　　觀瀾、朝堂、宋遼大戰、新政改革，每壹件事，大宋經歷的每壹點改變，都有唐奕的影子，而且幾乎都是他引領完成的。
　　這不正常。
　　也許賈昌朝說的對，他應該信任身邊的人，讓他們更多的分擔，而自己則是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掌握大局上。
　　如果他能做到這壹點，而不是花費心神和趙禎頂牛，花費精力和魏國公等人鬥法……
　　也許，金五國部的事情不用賈昌朝提醒，他自己就能發現。
　　也許，修河罷役，還有王安石的青苗法，就不用碰巧回京遇到，碰巧解決，而是早早的就扼殺在萌芽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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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話說回來，老賈有點過了啊！
　　只管發瘋，他來擦屁股……
　　八輩子也沒遇到過這麽過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