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最幸福的離開

　　王安石壹走，趙禎最後的阻礙已然不在。
　　環視全場，“此遺詔，可有異議？”
　　“臣等，無異議。”
　　“好啊……”趙禎長出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
　　可是剛壹松神，整個人就是壹萎，那口氣壹退，終還是挺不住了。
　　眾人大驚，急呼陛下。
　　李孝光急急去傳太醫，閻康更是吩咐人要把官家往屋裏擡。
　　“不要回殿……”
　　趙禎強打精神，努力睜開疲憊的雙目，看著夜空喃喃道：“那焰火……還有嗎？”
　　“朕還想看……”
　　“有！”閻康紅著眼睛。“鎮疆王說了，還有好多。”
　　“哦……”趙禎露出笑意。“那讓他接著放……”
　　“今夜，不是上元嗎？”
　　“讓百姓們，多高興高興。”
　　說著話，看向群臣，“朕想上宣德樓，與百姓同樂。”
　　“妳們……可願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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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知道，趙禎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心中無不哀然絞痛。
　　“臣等……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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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壹邊，閻康小跑著出宮，唐奕正等在宮門前。
　　“完事了！？”唐奕大喜，不等閻康說話，已經到向宮中沖。
　　“殿下！！”閻康道。“陛下有旨，讓殿殿下繼續燃放焰火……”
　　“而且……”閻康壹陣為難。
　　“而且什麽？”
　　“而且陛下要上宣德樓，與百姓同樂。”
　　“這可如何是好？”
　　老皇帝可能並不知道，開封近日肅殺森然，百姓們根本就沒過上元節，又如何“同樂”？
　　“現在可都半夜了，哪兒找人去？”
　　“沒問題！！”
　　不想，唐奕答的極是幹脆，回頭吩咐，“曹老二！！”
　　“在呢。”
　　“我不管妳用什麽辦法，妳就挨家挨戶的砸門，就是綁，也得把人都給我叫出來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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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覺二話不說，帶著六萬涯州軍就走。
　　當然，他不可能真像唐奕說的去綁，去挨家挨戶的砸門，就算他想這麽幹，也沒那個條件啊，涯州軍壹大半連漢話都說不利索，怎麽叫人？？
　　曹老二有他的辦法，這貨直奔東西廂營。
　　六萬人把四十萬禁軍堵在營地裏，刀架在指揮使的脖子上：
　　“叫妳的人，挨家挨戶給老子磕頭請人！！”
　　“壹個時辰不把街面填滿，我剁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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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個時辰之後。
　　以樊樓、任店、孫羊正店為首的七十二家大酒樓，千多家腳店，個個掌燈開市……
　　秦家瓦子帶頭，京城所有瓦市的樂師琴匠，甜水巷的粉頭兒姐兒們，打扮的花枝招展齊聚宣德門……
　　相國寺、鐵塔寺的大和尚也走上街頭，沿街講經……
　　四十萬禁軍……
　　近百萬開封民眾，陸陸續續走上街頭。
　　他們手裏擎著花燈，如漫天星光點點，照亮了整個開封城。
　　轟轟轟轟轟！！！
　　以宣德樓為首，城東、城西、城南數個炮點為輔，煙花禮炮，同時炸響，瞬間點燃……
　　嘉佑八年的上元節！
　　宣德樓下，花火綻放的夜空，與彩燈照地，載歌載舞的人潮融為壹體，太平盛世、錦繡華年！！
　　拱衛著城樓之上，臥倒在躺椅上面的大宋官家。
　　此時此刻，趙禎在煙花與歌聲中正在接見幾個特殊的人物——
　　大宋西方元帥蘇瑪、十字軍統帥唐納德，還有……盟友愛德華。
　　許是看開了，趙禎並沒有掩飾什麽，出奇的豁達。
　　“讓妳們見笑了，初到大宋，就遇上這種事情。”
　　三人受寵若驚，齊齊用趙禎聽不懂的語言，矢口否認。
　　說實話，內亂他們不是沒見過，可是……
　　像大宋這種級別的內亂，像大宋這種“儒雅”的內亂，他們還真的第壹次見到。
　　愛德華甚至覺得，這就是文明與野蠻的差別吧。
　　來到大宋這段時間，他深深的被這個偉大的文明而震撼不已，唐奕在歐洲的時候壹點都沒有誇張，這裏……
　　真的富庶到他無法想像，文明到他無法想像。
　　如果今夜的事情放在西撒克斯，或者歐洲任何壹個地方，那不血流成河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
　　這壹夜，他親眼見證了這個東方大國的體量有多大，數十萬大軍的叛亂，在皇帝談笑間消於無形。
　　人臣與皇帝之間，說的那些話，即使有翻譯，他都聽不懂！！
　　他甚至不能理解，那兩個皇帝明顯不想處置的人，為什麽會成了罪魁禍首。
　　這讓他不僅沒有壹絲壹毫笑話大宋的意思，反而對這個東方古國更加的欽佩，對他們的文化更加的著迷。
　　而蘇瑪和唐納德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只認準壹點，唐奕牛，他們就跟著牛。唐奕成了“大官兒”，那他們也就有了好日子。
　　至於大宋有多好……
　　那已經不用描述了，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讓他們都不想走了。
　　就在剛剛，壹位大宋的高級官員熱情的找他們聊天，甚至提出，如果他們願意，可以把家人送到大宋來生活，朝廷會負責他們家人壹切的開銷。
　　這簡直太棒了！！
　　想到家人，還有將來的自己可以在這樣壹個和平、富足友善的環境中生活，二人對“生活”二字，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們哪知道，大宋的那些文官壞的都流膿了，把他們賣了還給人家數錢呢？
　　還恩賜？？？
　　那特麽是想把他們的家人當人質，好讓朝廷對他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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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們遠道而來……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朋友……”
　　“朕都沒有盡到地主之誼，慚愧啊……”
　　趙禎已經極其虛弱，卻還是耐著性子與三人說話。
　　其實，他知道，他不必如此，可是人家大老遠的奔著來見他，不見……不說幾句……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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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趙禎與三人聊了壹會，親自給蘇瑪和唐納德賜下封賞，又親自送給愛德華諸多禮物，這才讓三人下去。
　　這時，太子趙曙、長子宗麒、唐吟、唐風、唐頌、唐雨這些孩子們才圍了上來。
　　福康攙著母妃苗氏，張貴妃則是伴著曹皇後，曹國舅、趙允弼，還有壹眾宗室皇親，也都來到趙禎身前。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意，每個人……都與老皇帝，壹同享受著難得的太平盛世！！
　　唯獨唐奕有點……不高興。
　　“我說陛下……輔政可以，既然……”
　　後半句沒說，趙禎也懂，“既然讓妳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兒，多半是不會放過我的。”
　　“但是！！”
　　重點是這個但是！！
　　“什麽丹書鐵卷，我可不要哈。”
　　趙禎樂了，曹皇後則是大笑揶揄，“真是奇了，還有人不想要免死金牌的？”
　　唐奕眼睛壹立，“那哪是免死金牌？？那是催死金牌！！”
　　特麽說是叫免死，可是……縱觀歷史，有幾個拿著免死金牌的人能免死了？？
　　漢朝壹共發了壹百來塊免死金牌，結果……
　　幾乎全被哢嚓了。
　　唐朝也好不到哪去，發的不多，可死的卻不少。
　　“這特麽就是催命符！”
　　“不吉利。”
　　趙禎被他逗的大樂，“放心……這回是真的免死。”
　　“不信的話……有機會，妳陪太子去壹趟宗祠。”
　　“算了吧……”去哪唐奕也是犯膈應啊。
　　“心領了，我還是不要了。”
　　趙禎不與之辯，“隨妳吧。”
　　看向城樓下熱熱鬧鬧的人群……由衷道：“真好……”
　　他曾經想過，離開這世間的最後壹眼，會是什麽？
　　是親人的臉，是近臣的身姿，亦或是……冰冷的殿梁……
　　可是他沒想過，唐奕給他的最後壹眼，是他的天下……
　　是太平盛世。
　　他也想過，最後壹刻會是誰陪在身邊，皇後？太子？文彥博？還是富弼。
　　可是他沒想過……他的最後壹刻……
　　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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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範仲淹和李秉臣叫到身邊……
　　“朕要先走壹步了……”
　　李秉臣聞之沒有悲傷，反而露出笑意，“好，老奴隨後就到。”
　　趙禎欣慰的點了點頭，又看向範仲淹。
　　“還要勞煩範公……看住那個小瘋子啊。”
　　範仲淹也是點頭，壹向不茍顏笑的老臉微微顫抖，“陛下放心就是……”
　　“嗯……”趙禎滿意的閉上了眼睛。
　　過了壹會，猛然又睜開！！
　　“大郎，大郎呢！！”
　　“在呢……”唐奕急急的靠到了他身邊。
　　只見趙禎自嘲的淡笑，“還是有點舍不得啊……”
　　唐奕無言，強忍著不讓淚水留下。
　　看著城下的景象，老皇帝是真的舍不得……
　　“真想向天再借……幾年光景啊。”
　　隨後，自知無趣，悻然作罷。
　　用只有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朕想了壹下……”
　　“還是有點不甘心……”
　　“有什麽不甘心……您說。”
　　“千年王朝，朕知道那是癡人說夢。”
　　“可是……妳這個小混蛋，讓朕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
　　唐奕接道：“您放心，大宋的苦難，只要有我在，就不會再出現在大宋身上。”
　　“嗯……”趙禎點著頭，卻還是有壹點不滿意。
　　最後，終於是問出了口，“那千年王朝呢？”
　　“妳和別人不壹樣……能不能保趙家壹千年？”
　　說到這裏，趙禎壹眨不眨地盯著唐奕。
　　他知道他有些貪心，他也知道這才是他的“舍不得”。
　　他現在想知道，這個小瘋子會如何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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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奕沈默著，註視著趙禎。
　　千年王朝，怎麽可能？這個保證誰也給不了。
　　可是……
　　“好。”
　　“我來想辦法。”
　　“當真？”
　　“當真！”
　　“那就好！”
　　趙禎終於露出滿足的表情，最後再看壹眼夜空的璀璨與人間的繁華……
　　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大郎啊……”
　　“嗯……”
　　“妳是不是還欠朕壹點什麽？”
　　“什麽？”
　　“妳是朕的駙馬，可是……妳卻沒叫過朕父皇……”
　　“爹！！”
　　“……”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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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壹會兒。
　　宣德樓上傳來群臣百官的壹聲高亢山呼……
　　“恭送吾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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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
　　咚！！！
　　咚！！！
　　相國寺，鐵塔寺……
　　還有開封所有的寺廟同時想起喪鐘，震徹蒼穹！
　　壹代仁皇，在煙花璀璨，與歌舞升平之中……
　　在百官！
　　萬民！
　　後妃子女，兄弟同宗的陪伴之下！
　　永遠的……
　　閉上了眼睛。
　　角落裏，李秉臣靠著宣德樓的柱梁……露出壹絲欣慰。
　　閉上眼，緩緩萎倒，再也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