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小人精

　　九月的北方秋涼正盛，早晚只穿單衣已經出不得房門了。
　　唐奕裹著壹件棉袍站在船頭，望著海面上的朝陽初升有些恍惚。
　　他尤記得帶巧哥逃出大遼的那壹次，也是在渤海灣，也是這麽個霞光映日的早晨，不同的是，上壹次是倉惶而逃，而這次則是從容而歸。
　　……
　　此時，船首方向已經依稀能夠看得見陸地，蕭巧哥領著唐雨也行出艙來，緊了緊貂領大氅，望著前方發怔。
　　那裏就是遼口河，而上了岸，再走三百裏就是娘家了。
　　“二哥三哥，會來接咱們吧……”
　　唐奕壹笑，抓著她冰涼的小手兒，“會的。”
　　……
　　船至岸邊，果然見楊懷玉、王韶、石全福、蕭譽、蕭欣等人已經等在了碼頭上。
　　唐奕下船，先是與楊懷玉、王韶三人見禮，略有寒暄。
　　轉頭見蕭巧哥已經站在了兩位哥哥面前，便也行了過去。
　　……
　　“怎麽二哥臉色不太好啊，不歡迎我這個妹夫？”
　　接船蕭譽板著個臉，唐奕只得自己給自己找臺階。
　　可是，顯然蕭譽還真不想給他這個臺階兒，淡淡的看了唐奕壹眼，“還真不太歡迎。”
　　“……”
　　唐奕無言，蕭譽這是心有怨氣。
　　“別聽二哥瞎說，歡迎，歡迎得緊呢！”
　　蕭欣打起了圓場，壹邊說著，壹邊抱起唐雨。
　　“妳就是小糖吧？”
　　“來來來，叫個小舅來聽聽。”
　　蕭巧哥也不想二哥與自家夫君就這麽冷著，順著蕭欣的話頭急忙吩咐唐雨。
　　“快，叫舅舅。”
　　唐雨卻是不急叫，在蕭欣懷裏也不掙紮，歪著小腦袋看人。
　　“妳就是我舅舅？”
　　“那妳是契丹人嘍？”
　　說著話，小手壹擡，直接把蕭欣的頂冠摘了下來。
　　見這個自稱是自己舅舅的男人梳了壹個漢髻，立馬不高興的壹皺鼻子。
　　“騙人！！”
　　“契丹人明明是髡頭，妳才不是呢。”
　　蕭欣被這小丫頭弄的先是壹楞，隨之大笑。
　　“誰說契丹人就壹定是髡頭的啊？妳舅舅我就是梳漢髻！”
　　唐雨有點半信半疑，只得轉臉看向娘親，“真的嗎？”
　　蕭巧哥也被這丫頭逗的忍不住的淡笑笑，“契丹人確實不都留髡頭的。”
　　“哦……”
　　沒想到，唐雨聞言還挺失望，撅起小嘴，又對蕭欣道：“那妳現在就剃壹個髡頭好不好？小糖要看髡頭。”
　　“京裏看不著。”
　　“哈哈哈哈……”蕭欣大樂，沒想到這個小外甥女兒這麽有意思。
　　輕輕地在唐雨的小鼻子上刮了壹下，“妳這小丫頭端是磨人！那頭發是說剃就剃的呀？”
　　見唐雨壹臉失望，蕭欣立馬又改了口。
　　“不過啊……”眼珠壹轉，打起了二哥的主意。
　　壹指身旁的蕭譽，“小糖要看髡頭，可以找妳二舅舅啊，他就是髡頭！”
　　“妳求求二舅舅，說不定他就讓妳看了呢。”
　　本來蕭欣是想借著孩子的童心緩和壹下氣氛，這種情況下，玩心大起的唐雨定是會去求蕭譽的。
　　可惜，他太低估唐家小瘋丫頭的瘋勁兒了，更不知道這丫頭不按常理出牌的本事，比他爹更甚！
　　這丫頭還用求？
　　他這邊話音剛落，只見唐雨直接往蕭譽那邊壹趔，要不是蕭欣把腰身抱得緊實，險些掉到地上。
　　也怪蕭譽離的太近，唐雨整個人就橫在空中，小手還挺快，嗖的壹下把蕭譽的圓頂氈帽就給摘下來了。
　　壹看，果然是光溜溜的腦袋，就兩邊留了兩撮兒，立馬開心大叫，“好看好看，還真是髡頭！”
　　蕭譽那邊本來就郁悶著呢，結果又讓個娃娃給調戲了，立時大怒。瞪著巧哥，“這什麽破孩子？妳們也不知道管教！”
　　可是，不等娘親發話，唐雨就跟沒明白這是訓她壹樣，順勢壹把摟住了蕭譽的脖子。
　　“舅舅，舅舅，妳才是我舅舅！”從蕭欣懷裏硬生生的掛在蕭譽脖子上。
　　回頭還得反咬壹口蕭欣，“這個髡頭的舅舅才是真的，妳是假的，是冒充的！”
　　……
　　蕭譽僵在那裏，就算再怎麽有氣，讓這瓷娃娃般的小人兒粘著，也十分怒氣散了九分。
　　下意識把唐雨托起來，生怕摔著，面上壹時又轉不過來，僵硬地瞪了唐雨壹眼。
　　可是，細看之下，這丫頭長的太像巧哥小時候，根本讓蕭二哥恨不起來，剩下那壹分怒氣也化在小人精的壹對眸子裏了。
　　“小小年紀，這般刁蠻任性，也不知道隨誰！？”扔下這麽壹句，還顯然是話裏有話。可惜，下壹句就裝不得嚴肅了……
　　大嘴叉子壹咧……笑的那叫壹個親切。
　　“再叫壹聲舅舅來聽聽！”
　　“舅舅，二舅舅！”小唐雨很給面子，叫的極是甜膩。
　　“好！”蕭譽舒坦了。“走，咱回家。”
　　“那舅舅抱著我走。”
　　“行！”
　　蕭二哥對自己家的兒女也沒這般寵過，今天算是折在唐雨手裏了。
　　說著話，也不招呼唐奕夫婦，抱著唐雨自顧自的就走，留下身後傻站著的三人。
　　“什麽破孩子！！”蕭欣那邊才反應過來。“我也是妳舅舅！妳小舅舅！”壹邊嚷嚷，壹邊追了過去。
　　“來，小破孩兒，讓小舅舅抱抱。”
　　……
　　唐奕壹臉哭笑不得，與蕭巧哥並肩。
　　“咱們也走吧。”
　　蕭巧哥白了唐奕壹眼，沒頭沒腦道：“妳就是父女最精！”
　　說完，也不理唐奕，追著二哥三哥去了。
　　只見蕭巧哥壹句話，唐奕立時就跟踩了尾巴似的。
　　“誒！！妳這麽揣測妳夫君就不對了哈，妳都看見了，我可什麽都沒幹啊！”
　　……
　　只不過，說完這句，唐奕的目光與正枕在蕭譽肩上的壹雙靈動眼睛正好對上。
　　唐小雨小臉上神態詭異，單眼壹眨，盡是得逞之後的傲嬌。
　　而唐奕這個當爹的……
　　則是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暗豎了壹個大拇指：
　　好閨女，有前途！！
　　……
　　……
　　唐奕之前攔下蕭家入宋的舉動，親自北上，蕭家的人只要不是傻子，就已經明白了這個混蛋打的是什麽主意，這也是蕭譽不給唐奕好臉色的原因。
　　可是，偏偏這個外甥女粘了蕭譽壹路，楞是到了遼陽也沒給蕭二哥和唐奕發火的機會。
　　當然，到了遼陽，那就是另外壹回事兒了，這是蕭家的地頭，如果蕭譽想發火，隨時都可以。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又偏偏沒人來找唐奕的不自在了……
　　別說找不自在，連搭理都沒人搭理。
　　壹直進了蕭府，唐奕楞是沒見到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唯獨蕭英露了個面，但也只和巧哥說了幾句話，算是敘壹敘叔侄之情。
　　至於唐奕，連多看壹眼都欠奉。
　　蕭家冷落也就算了，自己閨女也來補刀。
　　“爹，您老人家也不行哇，出了京城都沒人搭理的。”
　　“去！！倒黴孩子，怎麽說話呢！？”唐奕瞪著眼珠子，氣不打壹處來。
　　剛剛“乖”了壹場，回頭就又來氣他，什麽叫“您老人家”？
　　“唉……”
　　只見五歲的唐小雨學著大人樣子長長壹嘆，爬上壹張椅子，四平八穩的往那兒壹坐。
　　“您老人家安心啦，有我呢！關鍵時刻，也就能指望妳寶貝女兒嘍。”
　　“……”
　　“來，給妳閨女倒碗茶……”
　　“……”
　　“渴死本姑娘了！那個二舅舅壹點都不會哄小孩兒，抱了壹路也不說給口水喝。”
　　“……”
　　……
　　……
　　看來，蕭家不單單是要給唐奕壹個臉色看看那麽簡單了。
　　在這之後連著三天，除了送飯的丫鬟，就沒見著別人，連最是親切的蕭欣也不來了，顯然這是有意為之。
　　……
　　小唐雨百無聊賴，把下巴支在桌沿兒上看著空蕩蕩的門廳發呆，半天蹦出壹句：
　　“爹，不是妳閨女不幫妳哇，實在是您老人家這舍孩子套狼的把戲人家不上套兒。”
　　唐奕正在裏間捧著壹本《左傳》瞎看，聽了唐雨的話，壹翻白眼……氣樂了。
　　“小東西，妳才多大點兒，懂什麽？”
　　這邊的唐雨頭都不轉，“您老人家那麽大歲數，不也沒輒？”
　　“……”唐奕壹陣無語，卻也還算淡定，壹邊翻著書頁，壹邊悠然道：
　　“這可不叫舍孩子套狼。”
　　騰騰騰……
　　唐雨立馬跑了進來，“那叫什麽？”
　　“這叫……穩坐釣魚臺！”
　　“穩坐釣魚臺？”唐雨皺著眉頭。“這又是什麽典故？”
　　唐奕放下書，拂了拂的她的小額頭，“以後再給妳講什麽叫穩坐釣魚臺！”
　　“現在妳爹我要交給妳壹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什麽任務？”
　　只見唐奕壹指床邊發呆的蕭巧哥，“去，把妳娘親逗笑。”
　　……
　　其實，正如唐奕所說，他並不擔心蕭家的事情。
　　蕭惠不見人，連帶著蕭母和蕭家兄弟也不見人，只能說明他有憤怒，並不能說明他不想歸宋。
　　如果他真的不想，那以唐奕這個老丈人的鉆營本性，絕對會借蕭巧哥的臉面爭取壹下的。反而應該第壹時間來見唐奕。
　　所以，自把進蕭府的那壹刻開始，唐奕反而心安了。
　　倒是蕭巧哥，因為這檔子事兒夾在中間，很難做人。
　　這三天雖然沒有埋怨，可是這父女二人鬧的這般歡實，她卻在那邊怔怔發呆不曾聽進半字就不難看出，蕭巧哥心裏壹定是不好受的。
　　……
　　唐雨聽了父親大人的吩咐，先是壹怔，隨之看了眼娘親，接著嗷嘮壹嗓子就往蕭巧哥身邊跑。
　　“娘親！！爹說他要把妳休了，換個新的！！”
　　唐奕這個後悔呦，特麽這敗家閨女誰愛要誰要，老子是不要了。
　　急忙解釋，“我可什麽都沒說。”
　　那邊蕭巧哥回過神來，半天才有反應，勉強擠出壹絲笑意，把唐雨攬在懷中，“他不敢，妳君娘娘會打斷他的腿的。”
　　唐雨壹楞，“可是，君娘娘打不過爹呀？”
　　“誰說的。”蕭巧哥淡笑。“妳君娘娘會武功，十個爹也打不過壹個君娘娘。”
　　“那麽利害？”唐雨壹驚壹乍，立馬又萎靡了下來。
　　“那我以後再也不欺負唐頌了，君娘娘壹生氣，也會打斷我的腿的……”
　　“噗……”
　　蕭巧哥終於被小丫頭逗的大笑出聲，輕拍了壹下唐雨的臉頰，“妳個小人精，屬妳最不吃虧。”
　　沒想到，唐雨見娘親大笑，立馬掙脫蕭巧哥的懷抱。
　　“爹！！光榮完成任務！請您老人家驗收！”
　　“爹……？”
　　“爹，妳怎麽了？”
　　唐雨好奇地看著親爹黑著壹張臉，“爹，妳是不是有病了？”
　　……
　　“妳才有病呢！”
　　唐奕臉能不黑嗎？這小東西張嘴就來，他什麽時候說要休了巧哥換個新的了？關鍵是，這都哪兒學來的？套路比他還深。
　　不過，蕭巧哥能開心些比什麽都強，唐奕暫時忍了。
　　剜了唐雨壹眼，順勢坐到床邊，換了溫柔的語氣對巧哥道：
　　“是我不好，讓妳難做。”
　　蕭巧哥聞言，看唐奕壹眼，卻是對這突如其來的歉意並不領情。
　　嗔怪道：“挺好的氣氛，卻是非要來煞風景。”
　　緩下語氣，“夫君不用多想，更不用為我分心，回了娘家，卻見不到娘家人，小妹心裏自然是憋悶的，這在所難免。”
　　“不過……”
　　“小妹也分得出什麽是家事，什麽國事，知道自己是蕭家的女兒，但也是唐子浩的夫人。”
　　“所以……”
　　拉起唐奕的大手攥在手心。
　　“去做妳應該做的事吧，讓小妹憋悶壹會兒又有何妨？”
　　看向唐雨，“有雨兒在，妳還怕小妹悶壞了不成？”
　　“就是。”唐雨又裝起大人來。“有本姑娘在，您老人家就別婆婆媽媽的了嘛。”
　　……
　　唐奕壹陣無語。算起來他也算是位高權重，家大業大，兒女雙全，嬌妻如雲。
　　都說這日子不能過的太滿，月滿則盈嘛，以前他還挺擔心，可是現在，他不擔心了。
　　老天爺對他不薄啊，怕他“滿”，就派了這麽個活寶下來。
　　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麽四個兒女之中，最機靈、最難纏，也最像他的……
　　是個丫頭？
　　倒不是唐奕瞧不上丫頭，關鍵是時代使然，女兒身註定不能成就大事。
　　難道……
　　將來要讓這個小人精接他的班？
　　……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卻是蕭府管家進來了。
　　“小姐，姑爺！”
　　“主母請二位過宅壹敘。”